帳中，油燈如豆。

左千戶認真仔細擦拭著手中的長刀。

刀身修長流暢，刃口堅薄，宛若一抹寒咧的清泉，端的是一柄好刀。

“左大人，這么急著發信號召我回來干什么？”

帳簾掀開，走進來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身穿道服，腰間挎著一柄長劍。

面相長的則有些許怪異，額頭寬且凸，臉頰消瘦，鼻子細長，倒是跟鷹鉤鼻有幾分相象。

“我帶著你手下的兵卒眼看就要找到那賊子的蹤跡，看見你發的信號煙火，卻是急急趕了回來。”

“是又來妖魔了，還是真人那邊有事相召。”他長眉緊縮，倒是讓原本寬闊的兩眼距離縮短了幾分。

“都不曾，都不曾。”左千戶對他搖了搖頭，將長刀別在腰側。“是你那些師兄弟出了事。”

師兄弟！？

中年男人心頭一驚，他那些師兄弟的嘴臉他可是清楚的很。

今夜真人與他座下四大護法去趕赴那黑山老妖的婚宴。

雖說安排了他與另一位師姐料理諸事，但他二人實力威望皆是不夠。

需知這些弟子大多都是些天生地養的野妖怪，散漫慣了，未曾伏首的時日里更是食人無數。

而今隨大軍出行，卻是被三令五申不得暴露原型，嘴里早就淡出鳥來。今夜無人監管。若是趁著夜色暗中吞食幾個兵丁……

只希望那些蠢妖怪不要留下把柄，要不然真是無法收場……

“可是師兄弟們與大人麾下將士起了沖突？”

“深山幽谷修行實屬不易，師兄弟們多有乖張暴戾恣睢，望將軍看在真人面子上寬恕則個。”

中年男人臉上堆起苦笑，不過言語中卻是軟中帶刺，擺出來真人這尊大佛。

若是這左千戶識相些，將發生的事輕輕揭過還好，若是不然……真人座下弟子又是他一個小小千戶可以處置的？！

說起來，自己也多日未得肉味，想起之前時日吃的那年輕婦人，真是回味無窮，唇齒生津。

左千戶面帶猶豫之色，這件事似乎難以啟齒，讓他這個為將多年，戰場搏殺的漢子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瞅著他這幅模樣，中年男人倒是心中起了奇，他可是聽說某些師兄弟們拜入真人座下，卻是修的是歡喜禪，莫非……

他輕瞇起雙眼，目光中帶有好奇與探究之色。

“將軍可是有何難言之隱？且自放心說來，真人臨去赴宴前特意吩咐我與師姐，凡營帳中大小事，自當與將軍共商。”

“將軍若是不說，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

他沒有將真人名號說出來，自是留了三分余地，也怕若是一些雖有犯規矩，但不至大錯的事情話，自己與這左千戶關系鬧僵。

“唉，該從什么事情說起呢？”左千戶長嘆一聲，卻是拿起桌案前放置在一博山香爐旁的紫砂茶壺。

那銅爐中雖燃著香，但卻不見煙氣冒出，倒是不知道放的什么香。

壺嘴傾斜，金黃色茶水一泄而下，落入瓷杯。

昏黃火苗下，茶水自杯中卻似澄澈明亮的琥珀。

中年男人不疑有他，也沒客氣，伸出手欲端起茶杯，卻是試了好幾次才成功拿起。

“我這是怎么了？”他心中疑惑，但是忙碌半夜早已饑渴難耐的他將清茶一飲而盡。

茶湯入口，一絲甘甜奇香自舌齒間氤氳而來。

中年男人舌頭舔了舔了牙齒，不知怎的，他忽有一種饑餓食人的沖動。

“將軍何必打啞謎作婦人姿態？”他輕笑譏諷道，眼神中卻多了一絲貪婪之色。

饑餓感涌來，他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曾吃過一個的武夫，雖說不像婦人那般細膩，倒也別有一番筋道。

“差不多了。”左千戶緩緩說道，右手握住刀柄，拇指卡住刀鐔。

“差不多？什么差不多？你在說什么？左千戶？”中年男人摸不清狀況，心中騰起一絲疑慮之色，但很快又將這一絲疑惑拋之腦后。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對眼前的左千戶垂涎欲滴，更是甚至有口水從嘴角淌出滑落。

左千戶沒有理會，而是握著刀，緩緩來到他身前。

“左某之前原以為不過是朝堂恩怨糾葛，非我一介武夫所能干涉，而今看來卻是錯信妖孽，助紂為虐。”

“好在幸得老友相助，而今也是該到了撥亂反正的時候了。”

嘶哈嘶哈——

中年男人面帶震驚疑惑，欲要開口說話，但是嘴唇，不，口器相碰，卻只有嗡嗡不成話的聲響。

刷——

一抹冷冽刀光乍現，血線飆出，灑在帳上。

帳外，埋伏在黑暗中的甲士押著五花大綁的燕赤霞，驚恐地看著那在燈火搖曳下的人影慢慢長出兩道長且細的觸角，面部處也長出可怕猙獰的口器，手臂漸漸與身體相連，竟變為兩道寬大的翅膀。

“曠野中，有飛蜂腹大如壺，有毒，能殺人也。”燕赤霞也看著那道詭異可怖的影子，喃喃自語。“喚之玄蜂。”

不過一刻鐘后，那帳內詭異人影的頭便忽的身首異處，無頭尸身跌落在地，顱腔鮮血噴灑如泉。

“燕兄，左某竟險些鑄成大錯，幸而燕兄武藝高強，實乃我之僥幸。”

左千戶身后背著五把長刀，披堅執銳，跨出大帳，連忙來到燕赤霞身前親手為他解綁。

燕赤霞知道他以為自己是靠身法躲過金箭，卻沒想到其實是那路小子施藥了自己。

但事已至此再糾結那些有的沒的，實不為大丈夫所為。

“怎么？這時方才相信燕某所說？”燕赤霞一挑眉毛，但話又說回來，自己好心好意幫他，差點被他當賊子砍了，卻又免不得嗆了幾句。

左千戶擠出個笑臉，但這笑臉在他渾身皆是血跡與昏暗枯黃燈火下，卻多少有些瘆人。

之前他已率領兵卒將燕赤霞圍了起來，辣手判官的名號他多少還是聽聞了些的，自是警惕萬分。

不料燕赤霞沒有逃走，也沒有反抗，反而跟他打了一個賭。

賭的就是那普渡慈航連帶他弟子護法皆是妖怪。

左千戶自是不信，便有了之前一幕，那香爐茶水中皆具有促妖怪化形之物，平常人喝之倒有提神醒腦功效，而今一看，果然是妖！

“哼。”燕赤霞活動著身體四肢僵硬的關節，倒也沒再說什么話擠兌他。

左千戶心中暗自長舒一口氣，知道此事今日已是翻篇，道謝愧疚之時雖事后少不得，但如今當務之急卻是：

斬妖！

他半瞇起眼睛，看向遠處普渡慈航所處的大營內圍。

舉起長刀，指向該處，歷聲喊道。

“兒郎們！打了半輩子的妖魔鬼怪，如今竟然反倒被這些魑魅魍魎啄了眼。”

“今夜，既是斬妖！也是為血仇！”

其身后，甲士如潮，長槊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