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大帳門簾被一雙粗糙寬大的手掀開，一個穿著破舊外袍的中年男人探出身子。

男人留著及鬢的絡腮胡子，生的是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只是面色略顯蒼白，在油燈下看著略顯怪異。

他笑呵呵的沖著帳中端坐的左千戶抱拳拱手道。

“左大人一別經年，風采不減往昔啊！”

此人卻正是蘭若寺隱世高手——燕赤霞。

數年前，他不過是一名小小的捕快，在江南辦案。

那左千戶也還不是千戶，只是一名小小的試百戶，而今不僅百戶轉正，官路亨通，卻成了千戶大人。

“燕兄，你我自從數年前江南一別，可是頭回相見。”

“今晚咱倆可要不醉不歸！”

“快快上座！快快上座……”

左千戶看著燕赤霞也是眉眼間帶著笑意，起身親自為他倒了一杯清茶，眼角余光卻是瞥見了那燕赤霞身后背著的劍匣，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躍入腦中。

他按下心中的疑慮，仍表現出一副熱絡歡迎的姿態，卻是離著自己身后放置的長刀更近了一些。

雖說他眼中懷疑之色那是一閃之過，但倒也逃不脫從進帳開始，便暗中仔細觀察他一舉一動的燕赤霞。

不過，他卻也是未曾點破這一點，明面上兩人一副他鄉遇故交的喜悅之色，背地里卻是暗流涌動。

一番閑談拉扯之后，左千戶倒是坐不住了，他越看此時的燕赤霞越是像前半夜中了他一箭逃走的妖魔。

“燕兄你且稍坐，這幫懶卒油子，酒菜還沒端上！卻是我疏于操練了！”

說罷，他倒大步流星走出帳外，倒是留下盤腿端坐飲茶的燕赤霞不管不顧了。

咕嚕咕嚕——

眼見于此，燕赤霞卻是不慌不忙，端起面前茶盅，一飲而盡。

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樣子。

半刻鐘后，大帳門簾猛地被掀開，一眾手持勁弩長槊的甲士如狼似虎地沖了進來，他們身上重甲的甲片相互碰撞，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一聲暴喝響起。

“好賊子，竟偷到我頭上來了！”

。。。。。。

“我丟！是不是有些裝過頭了！”

路明非打量著四周落座的一眾大妖，倒是與之前那些歪瓜裂棗不同，端的是一個個妖氣沖天，血光濃重。

他剛剛在那鬼兵前，一時托大，本意是想以勢壓人，倒不想弄巧成拙，壓的有些過頭。

那鬼兵竟然恭恭敬敬地直接引他來到這第二層宴席頭幾位落座。

這下真真的是SVIP待遇了。

這更上一層的宴席風景布置卻是比那剛剛第三層要好上太多。

院落中擺的也不是那些圍坐著吃飯的圓木桌，檀木制成的桌案分列兩側一字排開，正中倒是空出來好大一塊地方，被用作了舞臺。

十幾名披著朱紫輕紗的舞娘，踏著一旁戲班子的調子，白皙的赤足輕點地面，玉臂輕揚，婀娜多姿，腳腕上的鈴鐺隨著玉足的跳動叮鈴作響，纖細的腰肢不堪一握，眉眼間凈是些嫵媚之色。

媽耶！

路明非轉過頭打量著別處，幸好他是從現代世界來的，不像這些不知道從哪個山溝子修煉出來的妖怪，沒見過大場面，一雙眼睛恨不得貼在那些舞娘身上。

這第二層宴席倒是位子不算多，想來得是一些多少有名號的妖怪才能上落此座。

坐在首席的倒是像人多過像妖，他穿著一副烏黑玄鐵精光鎧，肩甲之上，獸吞血口大張，利齒森然；胸甲之處，更是雕著一威風凜凜怒目而視的獸頭。

若是在旁處遇見，路明非絕對會以為這是什么軍中猛將，只不過在此地看著他身周縈繞的絲絲縷縷黑氣，應是那黑山老妖手下的一員鬼將。

至于次席倒是個老熟人，暗紅色的素雅紗裙，一枚羊脂玉鎏金發簪插入烏黑秀發中，眉眼間顧盼生輝，倒是與那鬼將打的火熱。

正是那樹妖姥姥手下女鬼——小青，也不知道她之前忙些什么，而今卻是落座跟那鬼將打情罵俏起來。

而順著這些桌案向上看去，則是一排又一排的漢白玉踏梯。

在那踏梯之上倒是有三個奢華龐大的席位，路明非估摸著應該是妖王之位。

當——

一名穿著紅色絲服的使者提著紅燈籠，敲響一旁的銅磬，扯著嗓子喊道。

“吉時已到！”

話音剛落，整座院子，不，是整座大宅原本橙黃色的燈火忽的變為了慘淡詭異的幽綠色。

一時間觸目所及，倒似不在人間而更像是在幽冥鬼蜮！

路明非再看回臺上，卻不知何時眾舞娘竟已跳完最后一段舞蹈，她們步下生蓮，輕移至場中每席桌側，卻是順勢跪下，玉手輕抬，各自端著一銀壺，為場中賓客斟滿酒杯。

“貴客，請飲。”

路明非身側也跪著名女鬼，端的是冰肌玉骨，柳眉杏眼，眼波流轉間，帶有幾分討好與羞澀。

她朱唇輕張，蘭麝芳香幽幽地氤氳開來。

“好……好……”路明非眼見場中眾妖都已飲下，自己卻也不好特立獨行，只得接過玉杯。

杯中倒也不是什么惡心嚇人的血紅色，反而清澈若泉，更是有一股清幽寒香撲面而來。

雖說這酒觀其色，聞起昧并無問題，但在這妖怪窟里，謹慎一些也不為過。

他抬起頭，剛想把玉杯放于案桌上，那舞娘低頭彎腰間，卻是露出一抹雪白溝壑。

嘶——，路明非不再猶豫，一飲而盡。

俄爾，兩側臉頰出現一抹紅暈，倒也不知是少年臉紅，還是酒意上頭。

酒水下肚，一道寒意由喉到胃，隨后在肚中卻是化作一股熱流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酒？”

“客人不知？”舞娘眨巴著杏仁大眼，又為路明非斟了一杯。

“卻是不知。”路明非搖搖頭。

“此酒喚作霜華醇，乃取自九幽之冰合千年榕樹之華釀制而成，若不是今日小倩姐姐嫁于黑山老爺，只怕……”

舞娘纖纖玉手拈起案桌上一杯青翠欲滴的葡萄，欲遞至路明非嘴邊。

路明非遲疑了一下，倒是順從的張了口。

別說，葡萄味道的確挺不錯。至于那舞娘未說的話，他倒是也猜到幾分，無外乎是這美酒乃二妖合力而釀，分贓不均罷了。

這時，鼓樂齊鳴。

漢白玉踏梯之上，三道人影從席位后的大殿緩緩走出。

陰風陣陣，雌雄莫辨，這是蘭若寺千年榕樹化妖——樹妖姥姥。

梵音陣陣，糯米鋪路，卻是當朝護國國師普渡慈航真人。

而最后一位，甫一出場，鼓樂齊鳴喧天，更是有一聲又一聲雄渾低沉的號角聲從宅院外由遠及近響起。

仔細聽去，那喧天的鼓樂，雄渾的號角聲下，倒是有陣陣哀怨凄涼的哭泣哀嚎之聲。

來人或者說來妖，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色大袍，借著幽綠詭異的燈火，倒是能看見那黑袍上金絲縫就的不知名花紋，在這鬼火映照下，卻是仿佛一個又一個堆疊在一起的骷髏頭，空洞的眼眶內流著莫名的血淚。

“黑山老妖。”

路明非遠遠遙望那道身影，如今宴席已開，他便是只能隨機應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