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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白府 (4000字)

青石磚墻掩映在密林深處,朱漆大門上銅釘虎環給這深宅大院增添了一絲森嚴之氣。

路明非翻身下馬,王六郎離別之際指點他們尋到了不少沉船藏寶,他手頭寬裕,索性給自己和梅娘二人卻是各買了一匹健馬。

至于那匹青騾則事后被他找見托付給了漁夫一家。

“梅娘,卻沒想到你家如此豪華!”

他瞧著這豪門大宅嘖嘖稱奇,有種小學參觀文物保護古建筑的感覺。

就是沒想到這荒僻的林中卻有如此一間大宅,想必是主人家見此地清幽,特建于此避世的吧。

梅娘將手中馬匹韁繩遞給一旁身穿黑衣沉默不語的仆人,卻是沒有了跟路明非打趣的心思。

一路上路明非雖然也好奇她表哥為什么能這么快找到她,但是見二人都不想提起,索性他也閉口不談。

至于那茶棚中自稱梅娘表哥的貴公子,卻是先行一步進到宅院通報。

二人繞過影壁,進到庭院。

來來往往的黑衣仆人看見他倆卻是每每作揖,只不過神情跟之前牽馬的仆人一樣木訥。

讓路明非不由得嘖嘖稱奇,不曾想高門大院規矩如此森嚴。

倒是偶有幾個身著青衣的仆役神情靈動,只不過看向路明非的眼神卻都帶著三分好奇。

二人還未進入正堂。

“梅娘!”一名雍容華貴,儀態萬方,身著錦衣華服的美婦人在兩個清秀丫鬟陪同下從屋內迎了出來。

“娘親!”梅娘眼角淚珠點點,卻是上前飛撲進婦人懷里。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美婦人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柔聲安慰。

路明非艷羨的看著二人母女情深畫面,倒是也想起自己那不找調的爸媽了。

“這位是?”美婦人看著路明非,眉頭微皺,遲疑地問道。

梅娘從她懷中脫出,用丫鬟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眼角,將自己被騙走之事原原本本都講了一遍。

“原來是救命恩人?!泵缷D人聽罷,目光也柔和了許多,“且來上座?!?

路明非學著之前眾人姿勢也作揖道?!爸x夫人?!?

廳中閑談中,路明非知曉美婦人姓白,此地為白府,只因她不喜郭北縣中人多眼雜,喜好清靜,遂選此處。

要說豪門大族確實氣派十足,閑談沒一會,那邊席宴便已設好,路明非推脫不得,便只能客隨主便。

只不過他上桌才發現,這宅子雖大,能上桌的卻是不多,倒是只有寥寥數人,主位更是空缺著無人。

見此,他湊到旁邊,扯了扯身側名為柳白霖的梅娘表哥,低聲問道。

“柳兄,這白夫人為何不坐首座主位呢?”

柳白霖這一路上倒是對他十分熱情,當下便壓低嗓子,悄聲說道。

“院中還有一位老祖宗,輩分極高,她雖不來,這位子倒是也得給他留下?!?

路明非了然的點了點頭。

宴席上,白府眾人卻是頻頻向他斟酒,濃郁酒香撲鼻而來,路明非推讓不過,全部一一喝下,好在此下他身體早就異于常人,倒是無所畏懼。

席間他不小心碰翻酒杯,酒水灑落至一旁侍立的黑衣仆役的腳前,那仆役卻是連連向后退了兩三步。

他只以為是怕弄濕衣鞋,倒也未有多想。

“老祖宗,您慢點?!泵纺镄⌒囊硪頂v扶著一名鶴發童顏的老婦人,引她穿過廊道,行至宴中。

老祖宗雖喜靜不喜動,但偏生疼愛梅娘,而今她落難被人搭救歸來,一改往日深居淺出習慣,說什么也要來見一見救了她寶貝梅娘的恩人。

“讓老身見一見是哪位少年英雄救了我家寶貝梅娘?!崩献孀诖蜓弁蛳?。

此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在場眾人卻都是酒意上頭放浪形骸起來。

老祖宗看著那幾名年紀小的少年少女,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幫娃娃學藝不精,如今貴客當面,卻丑態畢露,當真丟臉?!?

她輕輕揮手,那幾名年紀小的少男少女背后來回晃動的毛茸茸白色尾巴,嗖的一聲,收了回去,而其人卻是絲毫沒有察覺。

“老祖宗!”

“老祖宗???”

……

宴席眾人察覺到老婦人前來,連連起身作揖,白夫人也相迎至身前,與梅娘一左一右將老婦人攙扶到了主位。

“諸位不必在意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太,但讓客人盡興便足矣?!?

說罷,老婦人端起面前玉杯,沖路明非點頭示意,然后將其中之酒水,一飲而盡。

路明非見狀,也學著她的樣子,端起酒杯,飲盡。

梅娘卻是略有些擔心的看向他,此中酒水雖與凡人酒宴不同,乃取自靈果靈氣以專門秘法煉成,食之普通人可延年益壽,但是這醉意卻更是要比凡人酒水多上數分。

她悄悄耳語老祖宗一番,言罷,老祖宗看了看身體另一側沉默不語的白夫人,卻是知這娘倆在對待這件事上起了分歧,長嘆一聲,說道。

“也罷,你與你娘之情倒是有所不同,這個主我就替你做了,且待我考校這小子一番?!?

梅娘興高采烈的撲在她懷里。

“還是老祖宗疼我!”

老婦人拍了拍她,笑呵呵道。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說著,她從懷里掏出一枚玉瓶,從中到出一枚暗金色丹丸,“你且將去把這枚丹丸讓那小子服下,放心,這是我施術之媒,他食之好處連連?!?

梅娘拿起丹丸,點了點頭,起身離去。

行至她表哥柳白霖處,見有一條周身泛著銀白色輝光的白色蛇尾,她卻是輕哼一聲,一腳踩了上去。

“啊!”正欲跟路明非飲酒的柳白霖慘叫一聲,神情痛苦。

路明非放下酒杯,神情關切的看向他,“怎么了!柳兄!出什么事了!”

柳白霖不著痕跡的收回尾巴,強忍著疼痛說道:“無事無事,不小心咬到舌頭罷了?!?

路明非撓了撓頭,卻也沒說什么,這邊梅娘倒是迎了上來,將一枚丹丸遞到他手里。

“路公子,此乃解酒丹,快些吃了吧。”

路明非不疑有他,吃了這么些酒,他卻是已有了五六分醉意,接過丹丸,以酒服下吞之。

丹丸入喉卻是化作一股暖流,散于四肢百骸,消失不見。

“路公子?!弊谥魑簧系睦献孀诰従忛_口道。

“在!”路明非一個激靈,站了起來,一副上課睡覺被老師發現的樣子。

“不知路公子家中丁口幾何,雙親所操何業?”

“家中就我和父母三人?!甭访鞣抢侠蠈崒嵒卮鸬溃瑓s不知道該如何翻譯考古學家這個現代名詞,總不能跟人說是專門開別人家墓作研究的吧。

思考片刻,他只能答道。

“家中父母二人,平日里喜歡收集些古董字畫做研究?!?

“哦,那就是頗有家資了。”

“算,算是吧。”

此時梅娘已經回到了老婦人身旁,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她的衣袖,神情嬌羞。

老婦人心中感嘆,真是女大不中留,這意思卻是分明讓她不要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倒也是,像她們這樣的人家,凡人家世再好又如何。

“家中可曾有婚配?”她瞥了一眼身側已經臉紅到耳朵根后的梅娘,拋出最后一問。

路明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實說道。

“未曾,但家里卻望我以學業為重?!蹦┝怂谛闹醒a充一句,雖然我成績很爛。

老婦人緩緩點了點頭,額頭處卻有一絲銀白色的月華絲絲縷縷滲出。

她之一族,年老時天賦異稟者或可覺醒一門神通秘術,她雖天資不如同輩之人凡幾,但是仗著運氣好茍活至今,倒也覺醒了一門神通。

可在眉心祖竅開一法眼,有可辨真假之能,更有觀氣之妙。

當下她為了梅娘的終生大事,卻是準備耗費所吸收之五十年月華,觀一觀此人之氣。

法眼漸漸睜開,將路明非囊括其中。

偏生路明非此時酒意上涌,加之猛然站起,情緒激動,氣血上涌下,猛一眨眼。

一雙古老璀璨的黃金瞳恰好對上了那老婦人眉間法眼。

黃金瞳來的也快,去的也快,下一秒路明非便恢復了純黑的眸子。

卻不料那老祖宗經此一看,卻突兀地暈倒在桌上。

“老祖宗!”

“老祖宗?。 ?

……

眼見老祖宗暈倒,眾人急的卻是也不再喝酒,連忙簇擁將其送回房中。

朦朦朧朧中,路明非看見了好幾雙毛絨絨的狐貍尾巴在一眾人等身后搖擺。

他揉揉眼,再一看去,卻都消失不見。

“奇怪,看來我真的喝多了,都出幻覺了。”路明非再也壓制不住酒意,倒頭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

老婦人躺在床上,身側一眾諸人紛紛顯出原本隱藏的形態,屋內蛇尾,狐尾搖擺起舞。

卻未曾想這一屋子都不是人,全都是凡人所說之妖類。

白夫人從一側檀香木柜中尋得一銀絲雕紋木盒,取出一枚通體泛著銀白色輝光的丹丸,又吩咐下人取來無根之水,二者混合,一同為老婦人服下。

丹丸入喉,老婦人眼皮微微抽動,九支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突兀地在她身下綻開,宛如夏日盛開的鮮花。

“老祖宗!”眾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在一旁響起。

白夫人揮了揮手,說道。

“除了梅娘留下,大家就都散了吧,人多眼雜,也擾老祖宗清靜?!?

眾人齊齊應道,四散而去,顯然這白夫人在一眾人等中威望很大。

梅娘一臉擔心的看向床上的老祖宗,這件事也是因她而起,她現在卻是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雙溫潤如玉的手輕輕的握過來,她抬頭看去,正是白夫人。

梅娘輕聲說道:

“娘親。”

而后撲進她的懷里,似有哽咽之聲。

白夫人輕柔扶著她的青絲,溫聲說道。

“不要擔心,老祖宗只是用力過度,精神受到沖擊,我已喂她服下補氣固神的丹丸,想必一會便就醒了?!?

梅娘從懷中抬起,點了點頭。

“哎呦,我這把老骨頭。”

這時,蒼老疲憊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梅娘擦干眼淚,驚喜地撲向床邊。

卻是那老婦人從昏迷中悠悠轉醒,強撐著身體,半躺在床上。

“你沒事吧!老祖宗!”

老婦人搖頭又點了點頭。

“大事沒有,小事卻不少啊。”

白夫人款款坐到床邊,擔憂地看向她。

“卻不知是什么小事。”

老婦人回想起自己法眼中所看見那個少年的氣,心中卻是一陣后怕,只是憐愛又堅定的握住梅娘的手,嚴厲的說道。

“你與他之事,以后休要再提了,也不要再想了!”

“你可明白?”

“為?為什么?”梅娘神情苦澀,她自知自家老祖宗其實對什么人妖之別不說嗤之以鼻也是不甚關心,卻不了今日為何是如此。

老婦人長嘆一聲,無奈地說道。

“罷了罷了,凡人言不見黃河不死心,不撞南墻不回頭,你且看去。”

說罷,在她眼前揮一揮手。

又沖著一旁的白夫人道。

“你也來看一看吧。”

梅娘只感覺眼前一黑,隨后周圍才逐漸亮了起來。

眼前所見卻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屋子,反而是一片陌生之地。

她抬頭看向天空,那并不是她所熟悉的藍色,

反而是血液干涸以后的褐紅色。

遠方,一顆早已枯死的巨樹矗立在已經死去的大地上。

它枯死的樹枝向著天空四散蔓延而去,支撐著早已支離破碎的天空。

梅娘面對這詭異的世界,心生恐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卻不小心踩到一根異物,她這才發現,地面上枯骨遍地,剛剛碰見的卻是一顆骷髏頭,早已失去血肉的骷髏腦袋瞪著空洞的雙眼無神的看著她。

吼——

一聲凄厲的吼叫在遠方響起。

那叫聲空洞悲涼,帶有無名的死亡之意。

梅娘心中猛地一驚,雙腿發軟,下意識的向后踉蹌退去,仿佛再往前一步,自己也會融入到這悲涼死亡的世界中。

不過她卻忘了,自己現在并不是身處什么平緩之地,反而是一片白骨荒原。

一塊堆積起來的骨頭堆恰恰就在她后退的必經之路上,她不小心被絆到,感覺到自己身體已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與這片死亡荒涼的土地來一個親密接觸。

一雙熟悉而溫暖的手迅速的伸了過來,穩穩摟住了她的后背和腰肢。

然后手臂發力,將搖搖欲墜的她重新拉回平衡。

梅娘看向來人,輕輕喚道。

“娘親。”

來人正是后她一步進入的白夫人。

白夫人對她點了點頭,目光卻看向吼聲傳來的方向,

龐大的黑色巨獸從地平線盡頭的骨堆中滕起,它張開兩扇足以遮天蔽日的膜翼,無數骷髏從上面抖落下來,掉到地上,發出骨頭斷裂的清脆響聲。

“這就是我的法眼看到那小子的氣?!辈恢螘r老祖宗也化身在她二人身旁,幽幽說道,“縱是上古十大兇獸也不過如此罷?!?

吼——

又一聲吼叫傳來,黑色巨獸張開大嘴噴出黑色的火焰。

火焰隨著巨樹的軀干燃燒至枝椏,天空中頓時被黑紅的火焰所點燃。

枝椏破裂,血紅色的雨點從天空滴落,浸在三人身上染出一片片血紅色的花朵。

“走吧,這個世界已經死了?!崩献孀趪@了一口氣,身體慢慢虛化,直至消失不見。

梅娘也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場景越來越黑,最后時刻,她卻是遠遠瞥了一眼,看向那翱翔于天空的巨獸。

巨獸那雙熔金般古老森嚴的瞳子卻是烙印在她的腦海中,久久不去。

她卻是從中品味到了一種名為孤獨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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