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公請進,場面有些雜亂,莫要見笑。”
朱大典隨意披上一件衣袍,他身形肥胖,雖然已經六十三歲,卻仍能保持滿頭黑發,瞧著甚是精神。
“這位是?”朱大典發現一張陌生面孔,遂問道。
朱由崧看到在場人太多,個個肉體橫陳,也不想暴露身份,只道:“沈飛白。”
朱大典心下疑惑,不認識朝廷有哪個高官姓沈。
而且看韓贊周態度,此人又不像尋常富家子弟,斷無資格令韓公陪同。
韓贊周會意,趕忙介紹道:“沈公子是淮安名將沈通明之侄,陛下親封為北辰伯。”
“北辰伯?我怎么不知道朝廷有此人物,二位請坐。”
朱大典畢生都在武官一途打滾,他敢說整個大明,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貴族封號。
因為受誥封是他此生最大心愿,朱大典年歲已高,本應于免官后歸鄉金華,安享晚年,含飴弄孫。
但往日于他帳下的將領,數人都已封伯,獨他朱大典非但未有封賞,反倒落得如此境地。
所以他一直滯留南京,四處上下打點,唯盼有朝一日可以重回官場,千里覓封侯。
朱大典處處與人為善,自然對這個南京司禮太監一樣和顏悅色,笑道:“可是弘光朝新貴?”
他知道福藩得以順利登基,肯定有軍方勢力支持,而且當今圣上在文人圈口碑很差。
韓贊周會意點頭,旋即問道:“淮安出了大事,你可知道?”
“許定國投降偽順,如今已攻至清河縣。
淮安守將沈通明戰死,此次他侄前來,乃是向你求教。”
韓贊周以手遮口,此事看來是軍中機密。
朱大典心領神會,收起玩世不恭之態,深深看了朱由崧一眼,說道:
“亂局已成,往后此類之事恐只多不少。
小子,看來的伯爵俸祿以后也領不了。
沒記錯,北辰是山陽縣附近的一個小鎮,可惜了。”
朱由崧知道韓贊周已經為他搭好臺子,接下來要看他自己表演,親自考察這個朱大典。
“我沈家遭逢巨變,如今只剩我孤身一人,但我有志報國,還請朱老教我。”
朱大典一臉肅然道:“生逢亂世,乃你之不幸,但也是機遇。
許定國不過一跳梁小丑矣,你可知道他如何成名?”
原來許定國最初只是遼東一團練小兵,但是在天啟年間開始,跟隨大將袁可立平定白蓮教屢立戰功,開始平步青云。
說來也是命,袁可立被揭發殺良冒功,許定國作為心腹大將本應也難逃死罪。
但是遼東戰事加劇,許定國自告奮勇要去遼東參戰,得到熹宗寬恕。
在遼東也立過諸多功勞,恰逢頂頭上司山西總兵官李輔明被罷免,于是被他冷手撿來個總兵職位。
后來輾轉成為河南總兵,說不定他與今上也認識。
朱由崧聽聞,立刻矢口否認,朱大典見狀,疑惑地看著他。
朱由崧才解釋道,他來此之前曾面見皇上,可確定皇上并不認識許定國,還透露皇上正需一名大將統籌江北戰事。
朱大典本來只是身為長者,才與眼前這“沈飛白”交流。
當他知道此人竟能通天,而且皇上有意整頓江北,他頓時來了興致。
其聲浪漸高,而且人也變得更熱情了。
“許定國這等垃圾,給我兩萬人,三個月內,不!兩個月我就能平定江北。”
朱大典動作幅度頗大,驚醒了好幾個一絲不掛的小羊羔。
朱由崧這才知道原來老驥伏櫪的真正含義,沒想到一個六十幾歲老頭居然精力還如此旺盛。
朱由崧拱手表示敬佩,也不知道是因為朱大典說可以兩個月內平定,而且也是欽敬他一把年紀還能夜御數女。
朱大典看到他眼神古怪,就知道誤會了。
朱大典笑道:“看你年輕力壯,肯定未讀過《黃帝內經》吧?”
朱由崧知道這是一本遠古的醫學經典,傳說中是黃帝親自撰寫,也不知道真假。
只是后來馬王堆漢墓出土一大批漢簡,其中就有這部曠世巨作。
朱大典看出他清澈眼神,估計就算知道也是不求甚解。
便解釋道:“《黃帝內經》里有一段千金要方,你且好生記牢。
于你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人年二十者,四日一泄;三十者,八日一泄;四十者,十六日一泄;五十者,二十日一泄;六十者,閉精勿泄,若體力猶壯者,一月一泄。”
“小子你看我這頭黑發,就應該知道我腎水很足,我又怎會夜御數女,傷肝傷腎,不過是采陰補陽罷了。”
“采陰補陽?”朱由崧滿臉疑惑,他真不明白。
“你看我都六十有余,自然是閉精勿泄。
長期行此養生妙法,自然可以延年益壽,人數越多效果越好。”
朱大典很自豪,自從丟了官職以后,他就只剩下這愛好了。
起初,朱大典僅為一對一之法,不過日子有功,單人的樂趣已經滿足不了他。
早年貪污所得鉅萬,手頭寬裕,自然可以任性而為,所以參加對練之人愈發增多。
朱由崧心中浮現出很多畫面,腦海中閃過一念,做什么皇帝天天提心吊膽,倒不如這些古人懂享受生活。
難怪《金瓶梅》這種巨著也在明代寫成,大抵是因為明朝有這種自由奔放的土壤,那作者蘭陵笑笑生有親身經歷。
朱大典故作神秘,湊到朱由崧耳邊低語:“此間樂,你身邊這韓公公才是專家。”
韓贊周隱約好像聽到自己名字,見兩人神色神秘,不禁疑心病大發。
而且皇上不懷好意的眼神,也讓他深感不安,不知道是否有什么陰謀。
朱由崧從來沒想過青樓這么好玩,果然再上一層樓更精彩。
但是心中想起董小宛那張風一吹就能折斷的細腰,就覺得心里不是滋味。
問道:“朱老是等風流逸事專家,我有一事求教,是關于那宛紅樓花魁董小宛。”
“怎么又是一個來問董小宛,前段時間就有人告訴我,錢益謙打算將她收為妾室,還和一個叫冒辟疆的舉子發生齷齪。”朱大典笑道。
在朱大典看來,所以女人都直只不過是一塊肉,就算皮囊再好看,也只有一個用途。
冒辟疆這個人,作為復社明末四公子之一,文采風流。
在這花街柳巷特別吃香,基本上只要他愿意,隨便都可以成為某人的入幕之賓,而且還是免費那種。
但不知他中了何種迷魂香,居然會為了一個淸倌兒,與錢益謙這種文壇泰斗結怨。
朱由崧覺得好奇:“清倌人?”
朱大典理所當然道:“不然呢?秦淮八艷,個個都是清倌人。
于出嫁之前,自是要確保完璧之身,若非如此,豈值得這些大男人爭風吃醋?”
朱由崧急切問道:“她如今可在?”
朱大典沉思片刻:“下個月就是韓湘子誕辰,估摸著正在籌備秦淮花魁大比的節目,按理說不會出現再此。”
“韓湘子誕辰?為什么這天如此重要?”朱由崧不明所以。
韓贊周見縫插針,解釋道:“八仙韓湘子誕辰,這個神仙傳說中在天庭主管音樂。
教坊司誰家不是吃歌舞音樂這碗飯?能不重視嗎?
所以每年,秦淮河三十六家教坊司約定在這一天舉辦花魁大賽,相互比拼,選出此間之女中狀元,是南京一大盛事。”
朱大典接話道:“六月初七,老弟到時候記得來,我可是今年評審之一,到時候定讓你大開眼界。”
朱由崧苦笑著搖頭,雖然他對董小宛頗感興趣,沒想到外面烽火連天,此處卻依舊歌舞升平。
從朱大典的反應和生活模式看來,哪有半點亂世跡象?
甚至后世花花世界,對比朱大典的生活,也只能歸類成繁殖,而不是他這種養生功。
朱由崧作為皇帝,自然應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只能壓力聲線問道:“朱老真有信心兩個月之內,平定江北。”
“兩個月都是我保守,你知道江北有什么特別嗎?”朱大典豪邁道。
朱由崧眼神鼓勵他繼續說。
朱大典叉腰道:“徐州以下,江北各地水文繁多,我料定許定國軍隊就不可能真有四萬人,我大明軍隊從來沒有一個總兵能帶出一支萬人以上精銳。
所以,他那三萬多人,頂天也就是武裝農民。
農民軍的特性就是只能打順風仗,一旦逆風,必然觸之即潰。
當年我就帶一萬兵,就敢九淺一深,直搗闖賊十萬大軍,何況這小小許定國。”
朱由崧明白了,“朱老意思是利用河道快速反應,切割許定國大軍,讓他接連失利,然后自然崩潰?”
朱大典眼神一亮,“對!說得好!快速反應、切割,你小子用字要精準。
你這弟子我手收下了!”
突然屏風后面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吵夠沒有!把我的“乳”鴿統統喚醒,真掃興。只剩下你這頭“虎蒼蠅”!”
朱由崧還在思考著,此人到底是誰,這個“乳虎蒼蠅”又是什么意思?
屏風后,一個干癟老頭措不及防地緩步出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