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鋮?你這老東西也修練《黃帝內經》?”
朱由崧本來就覺得聲音很熟悉,沒想到竟然就是阮大鋮。
他帶著玩味的眼神,望著衣衫不整的阮大鋮,雖知這些年來他皆在撰寫戲曲劇本,與梨園中人多有往來。
但親眼看見又是另一番感受,果然為老不尊。
阮大鋮明顯然被嚇傻了,他苦心經營的謀士形象毀于一旦,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阮大鋮呢,怎的說著說著便沒了聲響。”又是一道老男人的聲音響起。
朱由崧大為震驚,這究竟是什么情況,竟有三個大老爺在此房間之內?
這人也不矯情,徑直走了出來,竟然是馬士英。
相較于看到阮大鋮時的覺得好玩,此時朱由崧只覺得心寒。
這三人究竟從何時開始結盟?
馬士英乃鳳陽總督,日后必定會進入內閣,日后可能擔任首輔;
阮大鋮是他首席軍師,也是自己的重要智囊,本也想讓他進入內閣;
朱大典則是他內定的江北都督,未來的封疆大吏。
若這三人都忠心耿耿也就罷,可一旦他們心存惡念,想要架空自己這個皇帝,那就真沒轍。
到時候朱由崧將會在內政、外事、軍事等方面,全面受到他們三人制約。
就算是再英明的皇帝,其決策也必須基于手下匯總上來的情報。
皇帝高高在上的同時,他的資訊渠道也很單一。
而他們三人,在目前的南明朝廷制度下,絕對有能力全方位,完美地屏蔽朱由崧這個皇帝。
為什么歷史上,文官集團都大力抨擊宦官?
不是因為宦官貪污,也不是因為他們濫權。
而是他們的存在,增加了文官集團操控皇帝的成本,而且這個成本還包括了生命的代價。
文官從中作梗一旦被皇帝發現,可是會被殺頭。
明初太祖朱元璋不希望依賴宦官,所以推出了錦衣衛。
但是文官也不傻,經過兩百多年的滲透,錦衣衛早就不姓朱了。
明亡之前的駱家,幾代人把持錦衣衛都指揮使一職。
后來崇禎皇帝死后,就投降闖賊,然后又投降韃清,對南明朝廷置之不顧。
越是艱難時刻,越不能讓別人看出端倪,所以朱由崧必須偽裝自己尚未發現問題。
于是,他強忍心中恐懼,笑道:“連馬士英也好此道,為國增產的任務,還真就該交給你們這些老人,有錢還有精力。”
韓贊周發誓這個局面絕非他所安排,他原本也未料到這三人之間的關系如此緊密。
他原本還想過,自己加入皇上的陣營稍晚,失去了先機,心中正構思著如何破壞弘光帝與他那些從龍功臣之間的信任。
真沒想到,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自古以來,沒有任何一個帝皇能接受手下重臣相互串聯,甚至有時候朝臣分黨分派,內耗不斷,才是一個皇帝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這三人都是有能之人,韓贊周深知以他的身份,如果操作不當,非但無法撕裂弘光帝對他們的信任,反而可能將自己也搭進去。
真沒想到啊,這三個人居然親密無間到可以大被同眠。
韓贊周覺得自己走了大運,眼神中的滿意幾乎掩飾不住。
而朱大典則覺得十分奇怪,這兩個老家伙向來氣定神閑,仿佛掌控著天下,為何如今卻如此進退失據,實在令人費解。
“你們兩個搞什么?
這個沈公子,皇上身邊的紅人,剛剛受封北辰伯,你們應該還不知道吧?”
而朱大典則覺得十分奇怪,這兩個老家伙向來氣定神閑,仿佛掌控著天下,為何如今卻如此進退失據,實在令人費解。
而他的兩位至交好友,卻顯得極為謹慎,紛紛整理衣服,避免露出過多皮肉,同時整理頭發,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邋遢。
朱由崧內心思緒萬千,笑著說道:“讓那些女子先離開吧。”
馬士英和阮大鋮兩人連忙去喚醒眾人,看著這些人魚貫而出,差點沒被嚇住,竟然有這么多人。
等大家都離開以后,兩人也換上完整的衣袍,重新變回人模人樣,果然人靠衣裝,此話不假。
“臣,參見陛下。”兩人齊聲跪在地上。
朱大典如何還能不知道目前情況,原來此人就是當今圣上,弘光帝朱由崧。
正想起身也學著一起跪,但是馬上就被朱由崧制止了。
“都起來吧,這次朕微服私訪,是專門來找朱大典,沒想到剛好遇到兩位卿家。”
朱由崧笑著解釋,先表明只是巧遇。
原來,三人都是萬歷四十四年的同榜進士,因此分屬同年。
在前期官場生涯中,走得最順利的當屬阮大鋮,畢竟在天啟年間他便已成名,而且是東林黨中一員猛將。
其次是朱大典,他曾經擔任過鳳陽總督,甚至可以說是馬士英的老前輩。
最后才是馬士英,他擔任鳳陽總督也就是這幾年的事。
這么多年來,三人相互扶持,一路走來。
阮大鋮和馬士英因陪同朱由崧返回南京,三人才得以再次聚首。
朱大典自然要盡地主之誼,請客帶幾個好哥們狂歡作樂。
沒想到朱大典苦苦等待多年,終于得到君王的注意。
卻是在青樓相見,實在有損形象。
朱由崧笑道:“你們把朕瞞得好苦,如此人才,竟然還要靠外人推薦給朕。
對了,阮大鋮,方才你說的‘乳虎蒼蠅’,到底是什么意思?”
“乳虎”指的是正在哺乳期的母虎,因為要保護幼虎而兇猛異常,比一般老虎更具威力;
“蒼鷹”則是一種猛禽,以勇猛和力量著稱。
——張岱《朱大典列傳》:“昔年在淮陽,親見朱大典之貪橫,真如乳虎蒼鷹,不敢逼視。”
本來乳虎蒼鷹用來贊賞武將是非常恰當的,可以在此前加上貪橫,意義就瞬間變味。
阮大鋮不敢欺瞞朱由崧,畢竟朱大典貪橫之事,在南京已經廣為人知的,瞞是瞞不住。
與其等皇上從別人嘴里聽到,還不如自己說出來,可以避免添鹽加醋。
阮大鋮滿頭大汗,解釋道:“朱大典這人領兵能力不錯,但也不是毫無缺點。”
阮大鋮已經說的很隱晦了,但朱大典還是不滿道:“皇上圣明,臣......罪民已經知錯,張岱這個腐儒說的話可不能盡信。”
“張岱是何人,為何不足為信?”朱由崧問道。
朱大典解釋道:“張岱是泰州學派的人,他們蔑視仁義,摒棄禮樂,反對傳統儒家思想。
他在京城不肯巴結奉承,被迫辭官回鄉,便覺得全天下都欠了他錢一樣。
而且他們張家一直侍奉魯王一脈,自己家族也以奢侈聞名。”
魯王?
朱由崧記得歷史上,南明朝廷出了個魯監國朱以海。
在弘光朝廷滅亡時,他還曾投靠鄭成功家族,與隆武皇帝分庭抗禮。
朱由崧沒想到區區一個“乳虎蒼鷹”的評價,都能牽扯到宗室身上。
但他內心還是記下,這個魯王絕不簡單。
連侍奉他朱以海的家族都能如此豪橫,只說明背后金主的實力更強。
以后等有機會,一定要和魯王這個親戚聊聊。
最是無情帝王家,朱家的宗室人數實在太多。
龍生九子,尚且各有神通。
朱由崧也希望這些親戚,能為大明分憂。
不過當下,并不著急解決宗室問題,因為他朱由崧才是朝廷認可的皇帝,占據大義。
只要接連取得軍事勝利,撐過頭一兩年,各地方勢力和軍頭,就不會繼續觀望,而是會加大力度支持弘光朝廷。
朱由崧還發現了另一個問題:“泰州學派?”
馬士英解釋道:“王學雖然是天下顯學,但天下各地的師承不同,自然形成了不同的流派。
泰州學派就是其中的狂禪派,比較極端。”
“極端”這個評價一出現,朱由崧的雙眼頓時亮了。
可以被稱為極端,說明了這種學術理論和主流思潮截然不同。
存在即道理。
這泰州學派被稱為異端,但在東林黨人的打壓下還能發展壯大,說明肯定有優秀之處。
而且最重要是,如今大明的主流思想學說是以東林黨為領袖的王學右派。
朱由崧若不想在學術思想上、在政治思想上處處受制于東林黨,就需要提拔一批東林黨的敵人。
而這個張岱的行徑,可以看出泰州學派的戰斗力極強。
朱由崧看著眼前三人,也有危機感。
他確實需要一批不隨波逐流的人,充當御史角色。
他可以接受自己失敗,但絕不能接受被騙,還幫著數錢。
大明皇朝,已經存在了兩三百年,各種人際關系錯綜復雜。
就像馬士英、阮大鋮、朱大典,他們以科舉作為紐帶緊密相連;
而泰州學派則以地域和學術作為紐帶。
朱由崧相信,朝廷中的這些人個個都心懷鬼胎,每一個人和家族背后都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網絡,牽一發而動全身。
時間不早,還是回去準備大行皇帝的喪禮。
“朱大典,朕最后問你一次,給你兩萬五千人,你能否在兩個月內擒拿許定國這廝?”朱由崧問道。
朱大典興奮地說道:“當然可以!”
“許定國搶了朕不少錢財,你能為朕奪回來?
想清楚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