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劉宗周

劉宗周并不知道，歷史上，數日之后，杭州城破，他絕食自殺。

但對天下局勢，卻已經預感了。

如果給劉宗周一個選擇。

劉宗周是決計不愿意承認弒君之人的位置。

甚至如果，這一件事情發生在太平年間。

劉宗周一定要血濺當場。

以正君臣之大義。

只是此時此刻，劉宗周別無選擇。

劉宗周無數次勸諫潞王，力陳利弊。要求潞王登基稱帝，詔令天下。對抗韃子。

而潞王剛剛開始的時候，還見上幾面。后來干脆不見了。

潞王決心投降的時候，劉宗周心中之失望絕望可想而知了。

忽然之間，出現了魯王上位之事。

給了劉宗周一絲希望。

死，劉宗周是不怕的。

但是劉宗周不能僅僅考慮自己的生死。

今日他死在此處，杭州當地東林黨人，就不會承認魯王監國之位，韃子馬上就到。此刻再鬧上一場。國家之事，再無可言。

但劉宗周養名一輩子，說沽名釣譽也好，說愛惜羽毛也好。承認魯王弒君之舉，分明是讓自己道德性死亡，將半生名譽，付之流水。

這對劉宗周來說，是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

但劉宗周，沒有選擇。

國家至上，自己所有都可以犧牲，包括自己積攢一輩子的名聲。

“臣等拜見監國殿下?！庇辛藙⒆谥軒ь^，其他大臣猶豫了一下，也都紛紛拜倒。

朱以海大喜過望，連忙攙扶起了劉宗周，說道：“天下大事，朕就托付諸位了?！?

“擬詔，罷馬士英，阮大鋮，朱大典大學士之位，以劉宗周為首輔，熊汝霖為次輔?！?

“臣冒死以對?！眲⒆谥苷f道：“老臣道德之士，清談之臣。不足為首輔，臣推薦高弘圖復任?！?

朱以海其實也明白，劉宗周一輩子都沒有辦理過什么庶務。根本不是當首輔的料，但是今日劉宗周擁立之功，不得不賞。非首輔，何以賞之。

高弘圖，山東人。

非東林黨。

萬歷年間進士。六朝元老了。

在現存的官員中，資歷深厚，地位高。

曾經反對魏忠賢，守膠州城抗清，崇禎十七年。京師淪陷，佐史可法起義兵，督運糧草。弘光時為首輔，安撫江北四鎮，初步完成了江北防御體系，歷任五月，為馬士英所攻，去職。

是能辦事，會辦事。也能辦成事的官員。

而此刻，高弘圖罷官之后，無家可歸。畢竟山東已經落入韃子之手，僑居紹興。

歷史上，杭州陷落，潞王投降后，高弘圖自殺殉國。

潞王迎降，人心絕矣。

朱以海說道：“那就依先生之見。召高先生為首輔，劉先生為次輔，熊先生為大學士，組建內閣，昭告天下，起復在籍官員，填補朝廷空缺?！?

“臣等遵旨?！眲⒆谥茈S即上奏道：“名不正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臣請殿下登基為帝，絕內外之僥幸，立天下臣民之心。”

劉宗周等官員，不止一次勸進潞王。

大明文官從來如此，一帝被虜，再立一帝，又不是沒有先例。

而今天下沉淪之際，群龍無首之時，正該立正朔以定人心。

但是潞王不敢。

一心一意要投降韃子。

朱以海卻是當仁不讓。連三請三讓也懶得做。說道：“大兵臨近，權且監國，其他事情一切往后面放?！?

“我要見方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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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國安。曾為左良玉部將，后從左良玉麾下分離出來，多次與李闖，張獻忠，交戰于湖南湖北地區。弘光時于上游防范左良玉。南京陷落，移并浙江。

號稱有兩萬之眾。是整個大明在杭州的主力了。

守杭州城，只能靠方國安了。

此刻，方國安已經得知了潞王被殺的消息。

召集自己兒子方元龍，侄子方元科商議說道：“這事情，我怎么看不懂了。杭州城中，到底是怎么回事？馬士英自己跑，不帶著太后與潞王，這魯王又是從是什么地方冒出來的，還殺了潞王?！?

方元龍尚小，沉默不語。方元科是他最信任的侄子。

方元科二十出頭，是一員驍將，血氣方剛，說道：“叔叔，這朝廷的事情，咱們什么時候看懂過，不過是你殺我，我殺你。如果朝廷不是內里殺得一空，韃子也不會那么輕松渡江。”

“也是?！狈絿捕剂晳T了。

朝廷上不理正事，如走馬燈一樣，你方唱罷，我登臺。好不熱鬧。

而今不過是更熱鬧一點而已。

“那我們該怎么辦？”方國安說道。

“走吧。”方元科說道：“韃子馬上就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方國安與方元科相對嘆息一聲。正要下令，下面來報。有魯王使者到。

“見見吧?！狈絿舱f道。

片刻之后，朱以海孤身一人就到了。

“請問你是------”方國安看出來人有些不對勁。

朱以海朗聲說道：“朱以海?！?

“朱以海？”方國安心中一動，說道：“可是監國殿下？”

“正是?！?

方國安大吃一驚，他見過達官貴人無數。但像朱以海這樣，敢孤身一人入營，將自己性命交給了方國安手中。

還從來沒有見過。

“監國請上座。”

“不用?！敝煲院Ｗ诳臀簧希f道：“我今日來，不是以監國名義來，而是以魯王的身份而來，與方將軍談一筆大買賣。”

“不知道，監國要談什么買賣？”

朱以海說道：“天下?！?

“天下？”方國安搞不清楚朱以海的用意。

朱以海卻很明白方國安是什么人。

或者說方國安是那一類人。

是明末的軍閥。

明末軍閥是大明朝廷無法負擔軍費之后。軍隊自籌軍費，而因為明代對武人的歧視，軍隊自籌經費的辦法，很不光彩，什么屠城，劫掠。極大傷害了士大夫階層。是以，很難得到士大夫的支持。就很難建立自己的小政權。

只能在明清之間選邊站。無法解決自己合法性獨立性問題，不能建立新的王朝，要借助明朝牌子來維護自己的利益。

而他們存在的本身，就是對明朝影響的侵蛀與損害，不能形成合力。從而被韃子個個擊破。

這甚至是明清戰爭的根本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