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伴隨著擊鼓進軍的號令,第十波兵馬沿著之前九波兵馬的路線,再一次的沖了上去。
他們推著攻城車、推著云梯車、攜帶著各種各樣的攻城器械,再一次的向夏州城撲去。
經過前面九波兵馬攻殺的夏州城仍然矗立在那里,青灰色的城墻上多了不少血跡,將其染成一種暗紅,城墻根子上的尸體層層疊疊的摞在一起,讓人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流出來的鮮血與地上的泥土混合交織,涌出身體的腑臟與已成肉泥的身體混合,加上城頭潑下來的金汁,使得腳下濕滑難以站穩。
此刻若是摔倒,想要站起來可就難了。不是被后方涌上來的士兵淹沒,就是被城頭上傾瀉而下的箭矢或者滾木擂石砸倒。
縱使“力拔山兮氣蓋世”、縱使“萬夫不當之勇”此刻也無任何用處,哪怕只是碗口大小的石頭,從三丈多高的城頭上落下,也能輕而易舉的將一個人的腦袋砸扁,就算他帶著鐵盔。
每當有軍士因為無法攻上城頭,或者無法忍受這殘酷的傷亡從而心生退意時,軍陣后方的大鼓便會再一次的響動。
此刻,督戰隊的兵馬就會上前壓陣,斬殺逃兵,逼迫兵馬再一次的發起進攻。
戰事陷入了焦灼,第十波兵馬生出了退意,陣腳出現慌亂。
安置在大后方的中軍位置的軍鼓,再一次的敲響,向著戰場傳播。
鼓聲很大,聲音沉悶,能傳出去很遠,若是站在軍鼓附近,只怕耳膜都要被震碎。
可距離軍鼓不遠的李繼徽此刻對這些聲響卻毫不在乎,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的戰場,臉色漸漸扭曲,雙手緊緊的攥著褲腿,由于太過用力,就連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沖上去,沖上去,給我殺上去,殺上去!”
李繼徽嘴里不停的重復著這些話語,只可惜他的愿望最終落空,盡管鼓聲不歇,督戰隊不斷施壓,可始終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沖上城頭。
這讓他的心態有些崩潰,大口的喘息著。他不明白,為何自己已經將全部兵馬都壓了上去,卻偏偏拿不下這個小小的夏州城?
“節帥,撤兵吧。這夏州城沒那么容易拿下!”一旁的胡章來到了李繼徽跟前,沉聲勸道。
李繼徽猛然看向胡章,那腥紅的眼睛中盡是兇煞,直勾勾的盯著胡章:“我已經把所有的兵力全部壓上去了,此刻你讓我撤兵?”
戰敗并不可怕,這世間哪有常勝將軍?誰還沒打過敗仗?可敗仗與敗仗之間,也有天差地別的區別。
三日前他已立下軍令狀,若是此刻撤軍,那他之前立下的軍令狀又該如何處置?難不成真要“自裁謝罪”?
李繼徽當然不想死,可他不死,那之前說出去的話又算得了什么?豈不是自抽耳光,威望大失?沒有威望的將領,又如何領兵,控制手下?
到時候,一旦有人生出二心,又該如何處置?
莫忘魏博牙兵之舊事!
胡章被李繼徽的兇狠嚇得后退數步,連忙勸道:“咱們兵馬疲憊,而且糧食剩余不多,僅能堅持五日,要是再不走,咱們的糧食只怕要光了,到時候軍心必然出現問題,若是那朱賊援軍一至,立時就是大敗。”
“哼,我軍已經猛攻半月,咱們兵馬疲憊,那李思諫定然也是。如今就是比拼堅毅的時候,倘若此刻我軍再猛攻幾日,說不得就能攻破夏州城。只要拿下夏州城,糧食還是問題嗎?!”李繼徽冷聲說著,呼吸變得急促。
“可我們手中已經沒有多少兵馬可用了,之前的兵馬在攻城中損失不少……”
“夠了!”
胡章還想再勸,卻被李繼徽直接打斷,像個賭徒一般大喊,壓上全部家底:“莫說這些放屁之言,我非要將這夏州城拿下不可。傳我軍令,讓之前攻城的兵馬都給我集結起來,把他們全部壓上!”
“節帥……”
“當啷!”
李繼徽抽出腰間橫刀,指著胡章怒斥:“軍令如山,今日必須拿下夏州城,誰要是敢阻攔,莫怪我翻臉!給我殺,給我殺上去!”
胡章見李繼徽動了刀,便知這是動了真怒,此刻再勸只怕會出現生命危險,無奈只能聽從號令。
等到太陽偏西,之前的兵馬也一并上了戰場。只可惜這些兵馬本就在攻城戰中打的喪膽,此刻哪里還有心思賣命?上了戰場之后,也不過是能混就混,出工不出力。那些督戰隊也看出了這些人的問題,也不敢拼命彈壓,生怕用力過猛,這些兵馬立時兵變。
正因為這些原因,使得整個戰場亂亂糟糟,沒有任何規矩可言,更別說拼命攻城了。
太陽終于下了山,夏州城還是那個夏州城,除卻又死了一些人,以及崩亂的兵馬外,再無任何進展。
李繼徽見此情形,懊恨無言,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嘴里不停的念叨著:“敗了,敗了,敗了!”
手中的橫刀也跌落在地,整個人也失魂落魄,身體無骨一般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呆呆的望著前方崩亂的戰場。
身后眾人皆默不作聲,只是不停的嘆氣,他們也不知如今這場面該如何收場。
“報!”
一道急切的吼聲傳了過來,李繼徽聞言只以為是攻破了夏州城,瞬間來了精神,從椅子上彈起來,看向前方的戰場,只見戰場沒有任何突破,一如既往的混亂。
這讓他心頭又沉,轉身看向聲音傳來方向。卻見一令兵慌張的沖到李繼徽跟前,手中裝有十萬火急軍報的竹筒高高舉起,急聲道:
“稟報節帥,同州劉知俊與陜州康懷貞已攻破坊州,生擒刺史劉彥暉,如今已兵臨延州城下。據延州來報,那劉知俊將繞過延州,向我軍襲來!”
“什么?!”
李繼徽大驚失色,一把將竹筒掫過來,取出里面的軍報。
“噗!”
當他看到軍報上的內容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氣息萎靡。
李繼徽很清楚,坊州延州是糧草的中轉站,坊州一失,糧草必然出現問題。現在軍中糧草已經不剩多少,如今夏州城始終拿不下來,再耽擱些時日,等到糧食吃光了,即便劉知俊不來,大軍也要崩潰。
“節帥……”
眾人見此紛紛簇擁過來,將李繼徽團團圍住。雖然李繼徽戰前曾以“自裁謝罪”逼戰,但他活著與死了完全是兩種概念,一旦此刻李繼徽被氣死,那城外的六鎮兵馬只怕立時崩潰,到時候別說對抗劉知俊了,只怕李思諫都能將他們收拾了。
李繼徽深呼一口氣,硬生生的將胸中的逆流之血咽了下去,左手中的軍報無力的落在了地上,右手無力的沖著胡章擺了擺:“傳令,撤兵,撤兵吧!”
早有退意的胡章連忙領下李繼徽的軍令,扯著嗓子大喊:“撤兵,撤兵!”
只聽鳴金之音響起,令兵齊出,那早有退意的攻城兵馬猶如潮水一般瘋狂的往回跑去。
此刻,城墻下的李長安左手拿著皮盾,將半塊從城頭上飛下來的磚頭擋飛,隨從從地上撿起一根長矛,就要飛飆上去把扔磚的人飆死,卻聽耳邊傳來陣陣鳴金之音,緊接著便是兵馬齊喊的“撤退”之聲。
位于李長安身后渾身是血的李成一把拉住李長安的右手,劫后余生的喊道:“別管了,撤兵了!”
李長安這才放下手中的長槍,轉身看向身后。卻見后方原本擁擠的兵馬此刻狼奔豕突,飛一般的往回跑去,幾乎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笑容。
看著眼前場面,李長安長出一口氣,心中慶幸:“他娘的,我活了!”
方才的攻城戰甚是慘烈,李長安身上盡是軍士的血,而他麾下的那十個士兵也死傷不少,僅剩五人。若非他運氣不錯,只怕早就被亂石砸死,現在終于撤兵,無異撿了一條性命,心中豈不痛快?
不等李長安調整心態,一旁早就耐不住的李成拽著李長安就要往后方逃去。
隨著兵馬的撤退,城頭上的守軍爆發出陣陣歡呼,停止了進攻,他們高舉著手中的武器或者旗幟,慶幸著他們守住了城,嘲笑著李繼徽的無能。
李長安回頭看了一眼他們,不經意間看到了地上的碎磚頭以及破罐爛瓦,身體猛然一滯。
李成見李長安停下,連忙催促:“不趕緊撤還等什么?!”
李長安指著地上的碎磚和破爛瓦罐道:“你看,地上的這些碎磚頭和破爛瓦罐正是從城頭上扔下來的。”
“那又如何?!”
“地上只有碎磚頭和破爛瓦罐,甚至連箭矢都沒有幾支,而之前攻城時,城頭上盡是滾木擂石以及箭矢金汁,也就是說,如今城中恐怕已是山窮水盡之時,他們的守城物資不多了。”
“這與我們有什么關系?!”
李長安指了指城頭上正在慶祝的守軍,道:“將軍你看,我方撤兵,城頭上的守軍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慶賀,幾無防范,若是趁著這個空檔殺上去,恐怕守軍立時慌亂,到時候,夏州城可破!”
對于李長安而言,這么好的機會放在眼前,若是不放手拼一把實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