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
李長安忙活完事情,將麾下的那些兵丁叫到跟前。
這些兵丁之前并未上過戰場,一直過著較為太平的日子。昨天夜里李長安將出兵的事情給他們說了,這讓他們一整夜都沒睡好。
營地中那些幸存下來的傷兵,總是會說一些在戰場上的見聞,描繪著戰場上的殘酷,他們本來以為跟著李長安是不會上戰場的,可沒想到終究還是沒有逃過去。
李長安看著士氣低落的眾人,心中也明白他們在擔憂什么。
可事到如今,身不由己。加之招募兵馬,本來就是要上戰場搏殺,總不能一直養著他們?他們是兵,不是老爺。
李長安也能明白,若是眼前這些兵丁能從攻城戰中存活下來,經過戰場的洗禮,終將有所成長。
不過,他們的士氣還是要鼓舞的,于是開口說道:“你們不必太過擔心,咱們是跟著李成的,肯定要比單打獨斗強,我也不會不管你們,盡可能的將你們全部帶回來……”
在李長安的寬慰之下,眾人慌張的情緒漸漸平穩,恢復了一些軍心士氣。
訓完話,李長安又看向狗兒和彘兒,“你們兩個不必出去了,就留在營地當中,替我照料這些受傷的兄弟!”
狗兒與彘兒兩人年齡不大,雖說前一陣子狗兒也曾刻苦訓練,可身板還是太小,讓他上戰場,不過是炮灰罷了,還不如留在這里照料傷兵。至于彘兒,不過九歲年紀,刀都舞不動,更別說打仗了。
兩人也清楚他們的自身條件,所以也沒反駁,同意了李長安的安排。
“對了,張柴呢?怎么不見他人?!”李長安見人群中不見張柴,便開口詢問。
狗兒指了指外面,道:“他在外面!”
“叫他進來!”
狗兒急匆匆的出去,片刻后帶著張柴走了進來。
張柴憔悴的厲害,黢黑的臉上有幾道淚痕,眼睛已經紅腫,右手死死的捏著腰間的刀。
李長安如何不明白這是大哭了一場,兄長離世,尸骨無存,又無遺言所留,人世間之憾事皆落在了他的身上,心中豈能舒服?
李長安看著張柴,道:“馬上就要總攻了,你也不過十五六歲,就與狗兒彘兒留在軍營中吧。”
張柴抬起頭來,抽泣道:“不,我要為我兄長報仇!”
李長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攻城戰最是慘烈容易死的不明不白,我受你兄長叮囑,自要為你家留個根,豈能讓你上戰場枉死,留下來吧。”
張柴搖頭,目光果決:“我想報仇,還請伙長帶我去!”
李長安道:“你兄長期盼你安穩,你卻偏要上戰場,豈不是背棄你兄之遺言?你就不怕辜負了你兄長的在天之靈?”
張柴沉默不言,眼中有淚水流動,他強忍著不讓其流下,點了點頭便所在了營房角落,把臉埋在膝蓋里面,身體微微聳動。
“唉!”
李長安看著張柴,長嘆一聲:“五代十國,倒是豪杰們的好時代,卻是底層人的悲哀!”
處理完這些事情,李長安將這些兵馬帶了出去,準備離開,可不等他走出幾步,狗兒忽然叫住了他:“伙長!”
李長安止步回頭:“怎么?還有事嗎?!”
狗兒臉色變了變,有什么話要說,可始終說不出口。
李長安不知狗兒意思,便說:“要是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有話,我有話要說!”
“什么話?!”
“伙長,您一定要活著回來,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好,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李成的營地距離此處不遠,也就幾步路的功夫。
等李長安來到他的營地時,李成已經用過早飯,麾下的親衛也已經穿戴好裝備,在營地的空地中等候。
他麾下的親衛共有八人,基本上都是經年老卒,穿戴著尋常士兵不曾有的鎧甲,雖說比不上李長安身上的這套,但也不差,甚是精銳。這是李成的立足之本,也是他手中的力量。
這些親衛看到李長安,紛紛點頭示意,報以善意。有本事的人在軍中永遠都會受到尊崇,何況李長安的本事不在他們之下,甚至還會醫術,說不得受傷之后,還要求助李長安。
片刻后,李成穿戴著精良鎧甲從營帳中走出,來到眾人跟前,目光在李長安身上停留片刻,隨后收回目光,安排此次戰事各項事宜:
“節帥軍令,此次要盡出六鎮兵馬,三日內將夏州城拿下……
上面安排,我左營后廂將跟隨左營營將攻打夏州城南面城墻,此處乃是夏州城守軍的重點防守地方,戰事勢必艱難,我希望諸位能夠奮勇殺敵……
我方兵馬,將與左營兵馬同屬第十波攻城軍陣……”
攻城戰也是有章法的,這次李繼徽將所有的賭注都壓了上去,想要以此徹底拿下夏州城。
雖然前些日子也損失了不少人,可相對于整個隊伍而言,并不算多,如今還有五萬八千余可戰之兵。
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而那夏州城雖然不小,可也不大,想要將這么多的兵馬展開,也沒那么容易,所以就得要分批次進攻。
分成數十個軍陣,分別布置在東、南、北三個方向,而每個方向的兵馬又分成數個梯隊,依次攻打夏州城。
攻城戰從來不是一窩蜂一團涌上去,若是這種打法,還不等殺到城墻跟前,恐怕就得自亂陣腳了。
安排完各項事宜,天已明亮,李長安跟隨李成來到了地方。
南面城墻是夏州城最長的城墻,此處的攻城兵馬數量也最多,浩浩蕩蕩足有十個梯隊,算起來得有兩萬人。
李長安所在的左營后廂兵馬此刻正位于第十個梯隊,也就是最后一波攻城兵馬。
李長安所在的左營后廂是正兒八經的靜難軍,攻城戰最開始時,戰事極為慘烈,李繼徽可不想一直消耗自己手中的力量,于是把其余地方的兵馬安排到前方,將他自己手中的兵力盡可能的往后安排。
天空此刻已經明亮,軍陣后方傳來了陣陣鼓聲,緊接著信使齊出,在軍隊中奔走。
最前方的攻城兵馬動了,他們帶著攻城器械再一次的往夏州城殺去。
李長安這里地勢較低,雖然距離夏州城更近了,可卻看不清戰場上的場景,只能聽到那震天的喊殺聲與慘叫聲,聽得李長安心頭震震,也能想象出戰場上的殘酷。
第一波兵馬沖上去約莫半個時辰,軍陣前方響起了陣陣鳴金聲。李長安明白,這意味著第一波兵馬可以撤退了。
第一波撤退的兵馬沿著城墻兩側,繞著后方的軍陣往后撤退,最后來到軍陣最后面休整。第一波兵馬撤退之后,第二波兵馬緊接著沖了上去,再次撲向夏州城。
第二波兵馬撤退之后,就是第三波,第四波,以此類推,就像一個車輪,不斷的沖鋒,不斷的攻打城池,直至將城頭上的守軍消磨的筋疲力竭,物資匱乏之際,再一舉攻破。
說到底,也不過是以人命換城罷了。
一天的時間很長,可也很短。整整一天過去了,軍陣沖了三波,可夏州城仍然毫無動靜,依舊矗立在那里。
李長安的運氣不錯,由于處在第十個軍陣,所以并未到他,待到太陽偏西,便跟著兵馬回營休整。
可李長安明白,這種好運道不會持續多久,當前面的軍陣沖完之后,怎么著也能輪到他,到時候還是要沖上去的。
回營休整一夜,次日一早隨著李成再次出兵,來到了夏州城外。這次,他比昨日前進了一些。
今天攻城李繼徽發了狠,一連派出了四波軍陣,全力進攻夏州城。可戰果卻讓人難以接受,臨到太陽落山,仍無攻克的跡象。
第三日,下午。
此時的李長安已經隨著第十波軍陣來到了最前方,只等剛剛沖上去不久的第九波軍陣撤退,他就要跟隨第十波軍陣沖鋒。
他已經能清楚的看到了前方的夏州城了,只見城頭下布滿了尸體,層層疊疊也不知道有多少,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臭味道迎面而來,讓人腹中倒騰,幾欲作嘔。
第九波軍士踩著戰友的尸體,奮力的向著城頭殺去,可他們的奮戰沒有任何用處,肉體之軀根本擋不住狼牙棒、堅石以及各種各樣的守城器械,當石頭砸下來時,甭管你有多么厲害,甭管身上穿著多好的鎧甲,一下子就給你砸死,連說遺言的時間都沒有。
李長安看著前方血腥的戰場,身體在微微顫抖,臉色變得潮紅,心臟也嘭嘭直跳。
是害怕嗎?
李長安并不清楚,只記得小時候與班霸打架時,也曾出現過這種情況,那時候,他沒有任何想法,只想把一直欺負他的班霸打死。
呼!
李長安長長的呼吸著,將這些雜亂的想法拋之腦后,只待一聲令下,他就會與第十波士兵沖過去。
至于能不能打下夏州城,他心里也沒底。不過現在是第三天了,按照李繼徽所言,今日戰罷應該就會結束了,到時候就能歇一歇了。
至于先登,到時候再看吧。能有最好,沒有也無妨。只要保住性命,一切皆有商量。
“咚,咚,咚!”
終于,鼓聲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