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兩兄弟怕均田,這可是有前車之鑒的。
朱元璋打天下后搞過均田,用三板斧把地主、士紳們搞得欲仙欲死。
第一條,各處地主,過去因為兵荒馬亂拋下田土,已經被人耕種的,這塊地的產權歸現在耕種者所有。
地主都是有錢人,他們有抗風險的能力,亂世來了可以躲藏,人可以走田走不了,這條詔書頒布,直接讓地主損失了根基。
地雖然沒了,這群地主依然有錢,放任不管的話他們很可能重新與官吏勾結買回大量土地,重新做地主。
還有那些原本就與元朝官府、造反者官府勾結的地主,他們沒有離開土地,依然占據大量土地。
普通手段沒辦法奪走他們的土地,太過強硬的手段又有傷天和,于是朱元璋頒布第二條法令,強制將大量富戶遷移到京師居住,富戶離開后留下來的土地被無地農民瓜分。
還不夠,依然有許多地主將土地掛靠、隱瞞等手段留存下來,朱元璋頒布第三條法令,發動百姓狀告地主,哪怕是誣告,依然按照有證據給地主定罪,隨后將地主的私田變為官田。
朱元璋均田,每一條都幾乎代表地主家敗流離,這才不到二十年,朱雄英居然又要進行均田,如果是正常情況,兩兄弟必然反對。
這要是讓朝廷習慣性均田,日子就沒法過了,甚至普通老百姓都會養成好吃懶做的習慣,等著朝廷分田,分完田就賣,再等分田,無限循環。
沈家兄弟對視一眼,說道:“殿下,國初陛下早均田過,此番均田需小心謹慎。”
“我早有定計,走吧,跟我去浙杭。”
朱雄英離京南下的消息很快傳遍朝野,更知道朱雄英是去組織均田工作的。
這下江南籍的官員幾乎都動了起來,寫信、派家奴回家,要求家中緊急處理田畝。
不是真的將田畝全部賣掉,而是快速掛靠在家中佃農身上,只要名義上不是地主,就有轉圜的余地,畢竟朱元璋搞過均田,他們早已想出應對方法。
顯然這些人并不知道,這次地方的地主將得不到官府方面的掩護,朱雄英也將釜底抽薪。
為什么會有掛靠和投獻,老百姓其實并不怕田稅,就算交30%,乃至50%,老百姓依然可以安居樂業。
老百姓怕的是服徭役,離鄉不知道多遠,干活時間雖然有規定可總是延長。這年頭沒有后世那么多特效藥,隨便一個小病就有可能身死,一旦人死在外面,必定家破人亡。
此外,人離開家鄉,家里面發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整日提心吊膽,備受煎熬。
哪怕洪武年朱元璋給服徭役的工人日結40文的工錢,還提供食宿,依然無法讓老百姓滿意,最重要的就是一個非自愿。
其實日結40文的工錢不少了,城市里一個小商販,年收入也就20貫(兩萬文,糧價一斤三文)左右。百姓苦的是自己的生活被打破,服徭役期間的工作強度大,另外拿到的錢還是寶鈔。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要是給的錢足夠高,老百姓會自己請求服徭役。
可惜朱元璋濫發寶鈔,此時寶鈔貶值十分嚴重,一貫的寶鈔只值200文,五分之一。
所以名義上日結40文,實則百姓只拿到8文,更嚴重的是寶鈔無法交稅,只能買東西,而大家都不喜歡寶鈔,所以貶值會越來越嚴重。
而科舉讓士大夫有了免除徭役的優待,那就有人將田畝投獻門下。若士大夫免役名額滿了,就有人自愿成為佃戶。士大夫會與官府勾結,將佃戶的名字從官方戶籍上抹去,從此佃戶不再需要服徭役。
這一切都讓士大夫快速攫取利益,收攏大量土地。心善的只搞借貸,以錢生錢,以錢生地。心惡的直接坑蒙拐騙,巧取豪奪。
只要廢除徭役制度,老百姓就沒必要投獻、當佃農,恰巧當下大明有無數荒地,到時候都不用官方搞集體遷移,老百姓會自行向外開拓。
正常情況下,只要朝廷頒布廢除徭役制度,社會便會自行改變。但那是正常情況,如朱雄英所說,那些既得利益集團絕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會將朝廷的善政變成惡政,會里應外合將善政運行不下去。
更因為朱雄英要推行靈氣種,不能交給社會自行演化,否則將被利益集團攫取大部分收益,到時候受傷的還是普通百姓。
所以朱雄英打算公開宣揚均田,暗地里反腐、平叛,實則從下往上改變大明的農稅制度。
就算被士大夫知曉平叛的目的,掀起動亂也不怕,動亂只是一時的,只要成功改變制度,就能一勞永逸。
浙杭
“劉公,朝中如何了,我聽說太孫要南下均田。”
劉基之子劉璟,章溢之侄章存仁,葉琛之子葉永道全部聚集在一起議事,他們都是第一代浙東文人集團的子侄二代,這里面以劉璟為主。
葉永道首先詢問情況,劉璟說道:“什么均田,他是來殺人的。”
“怎么回事?”
“你問章兄。”
章存仁說道:“我弟(表弟)因與方孝孺有舊被抓,還在錦衣獄中。”
“錦衣衛?那可是皇帝爪牙,禍事了。”葉永道問道,“劉兄,你常入宮中,可知方孝孺做何行徑,令皇帝如此惱怒。”
“這你該問章兄,他弟侍奉太子,他弟妻兄還是宿將,朝廷動向他最清楚。”
葉永道看向章存仁,章存仁面無表情:“我亦不知,只知我弟突然被抓。”
“這可如何是好。”
劉璟說道:“既然太孫南下均田,我們便提早做好準備,以不變應萬變。朝廷里面只是抓人還沒殺,總有轉圜的余地,事情要分個輕重緩急。”
“也只有如此了,弟告退。”
葉永道走后,章存仁再繃不住,換上一臉愁容:“劉兄,方孝孺事敗,皇帝引而不發,必定要大開殺戒,為之奈何?”
顯然葉永道并不知道方孝孺叛逆,而劉璟和章存仁知道。
“還能有什么辦法,難不成造反?”劉璟說道,“你章胡兩家掌管處州衛,可能成事?”
“不成,絕對不成!此事休得再提!”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雖然名義上章存仁的哥哥和妻兄接連任處州衛指揮使,想要調動處州衛造反,恐怕衛所士兵第一個會平叛。
此時衛所制度還沒有糜爛,造反這種事是絕對不會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