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已至，盛夏的悶熱終于散去，經營了一天的大河女神殿，也到了該閉館歇業的時候。

艾略特·卡維爾這些天都在忙著干活，斷斷續續也有了些愿力到賬——雖然還是杯水車薪，但已經足以讓他頗為開心了。

所以，他當然不知道，今天一整天里，上司其實一直在酸溜溜地偷瞄他。

“好了，艾略特，已經天黑了……”

送走了最后一位來訪的信徒，維特麗絲不悅地理了理自己蓬松的金發：“今天算是辛苦你了……看得出來，大家都挺喜歡你的。”

“嗯，還行吧。”艾略特沒有覺察出上司話語中的些微不快：“女神保佑，咱們的神殿總歸是有了些起色，這是好事嘛。”

“是啊，好事……”維特麗絲冷冷地附和著，隨后又小聲追加了一句：“如果今天那些小姐太太繞著你轉悠的時候，你沒有那么樂在其中的話，我或許還會信你。”

“您剛才在說什么？”

“什么也沒說，你耳背了。”她冷哼了一聲。

反正，等過些時日等風波過去，把拿箱藏著的寶藏打開——自己幸幸苦苦、好不容易才從海神教會的那幫家伙手里搶回來的東西，這可是女神大人留給他們復興教會的希望。

有了這筆錢，就能多雇傭些幫手了，到時候直接安排你管賬，看你還怎么繼續當婦女之友。

正當維特麗絲暗自籌劃著未來的計劃時，神殿正門前忽然又響起了敲門聲。

“不好意思，神殿已經歇業了”還沉浸在幻想中的她，頭也不回地說道：“……如果不是什么急事，還請明天再來。”

“我還真有件急事，而且還和二位神官閣下有關。”門外站著的那人并未離去，而是徑直走進了神殿，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道：“怎么……二位，已經不記得我了嗎？看來之前你們說的‘歡迎所有信徒重回女神懷抱’的話，也只是些虛偽的假話了。”

正忙著整理衛生的兩人這才抬起頭，看向正門方向——一個身穿舊衣、形貌邋遢的中年男人，就站在那里，臉上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看到這中年人的第一時間，維特麗絲甚至沒認出來。艾略特倒想起了來人的名字：

阿米爾·羅塔斯。

那個前不久，他們在拉攏信徒時曾經登門拜訪過的中年人——就是這個家伙給他們提供了有關那筆寶藏的線索，這才有了后續的風波。

再加上，最近他的女兒也經常前來光顧大河女神殿，因此，艾略特對他印象還挺深的。

但這時候，他這個明顯對女神教不感冒的家伙，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這讓艾略特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羅塔斯先生，您來做什么？”他還是盡量客氣地打了個招呼：“什么急事，能和我們有關？”

“我有要事，要和上周那個潛入了海神神殿，竊走了價值百萬的寶箱后全身而退的飛天大盜談談——這就是急事。”

這個中年人笑了笑：“我知道，真正盜走了那筆財富的，肯定就是那邊的那位維特麗絲神官閣下，對嗎？”

這開門見山的招呼，讓維特麗絲和艾略特同時一頓。

“你在說些什么？”艾略特警惕地回道：“您是喝多了嗎？”

“別急著否認，二位……我最近太忙，昨天經女兒提醒才看了報紙，知道了有飛賊潛入了海神教會大主教的修道室，盜走一筆‘可觀財富’的事。看到報道的那一瞬，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們做的。”

他似是無奈地笑了笑：“我本來還希望通過法律手段，幫你們合法弄到這筆錢財的。但沒曾想，你們居然能干出這種蠢事……直接去搶……我到底是該稱贊這位維特麗絲神官身手了得，還是應該嘲諷你們簡直是瘋了？

“如果我沒猜錯，現在，這筆財寶，你們應該就埋在這里的地下吧？你們是不是還打算等風波過去，再開啟寶箱，把里面的錢拿出來用？”

這個邋里邋遢的中年人露出了個狡黠的笑容：“我猜的怎么樣？”

維特麗絲的眼皮抽了抽，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狡辯，但她身側的艾略特抬了抬手：

“那么，我們做個假設……如果我們真的是盜竊了那寶箱的賊人，您一個邋遢、破產、喪妻且無權無勢的普通中年人，居然敢直接找上我們進行對峙？難不成您是覺得，你可以用你主觀臆測的假設，來敲詐我們一筆錢財嗎？”

艾略特用頗為譏諷的語氣說道：“我覺得，如果您是這么想的，那您才是比較蠢的那個。”

“我當然沒那么蠢，而且我不是來敲詐你們的，我反而是來幫你們的。”

這個中年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舉起手做出了個發誓的動作，信誓旦旦地保證道：“如果你們愿意，可以當著我的面把那箱所謂的‘神殿地下挖出的寶箱’打開看看，那里面裝著的確實是錢，但和報道上說的古金幣、金銀器皿可不是一回事……”

艾略特：“你這話什么意思？”

“其實，從來就沒有什么‘從海神神殿下挖出的寶藏’，這筆寶藏從一開始，就是那位海神教會的大主教杜撰出來的。”羅塔斯鎮定地解釋道：

“海神教會的總座，在幾年前，曾派了些特使，來到佛倫港突擊查賬。

“為了隱瞞自己的非法所得，那位波本大主教只能在查賬前天，將修道室里存放的一些閑錢，放在了個銘刻著大河女神徽記的箱子里，直接埋在了神殿地下。那些來查賬的使者也并不認真，于是，這件事就這樣糊弄過去了。

“事后，他似乎是忘了這事兒，箱子就一直沒動，去年翻新神殿的時候，這箱子才被挖了出來，還上了報道……

“那位想起此事的波本，倒也沒當回事，直接找了個‘以后會把錢用來布施信徒’的理由，就把這堆錢搬回自己的辦公室放著了。

“如果你們現在打開那寶箱，不會看到任何古代金幣。那里面放著的錢，全部都是新鑄的新幣，看成色絕對不會超過十年。”

聽完這話，艾略特和維特麗絲頓時都愣了一瞬。

如果對方所言非虛，那……他們搬回來的，其實是那位大人物非法所得的賄賂？

過了一陣，維特麗絲臉色難看地說道：“就算這是真的，這種秘辛，你這樣的普通人，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我這些年為了生計接過很多工作，一年前，作為雇工在海神殿勞作，挖出那寶箱的人就是我。而且，我有些舊友，能給我提供些信息來源。所以我才知道的這么多。”

這個中年人承認道：“我早就在打那筆錢的主意了。但我知道，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中年人，就算想敲詐那位大主教也是沒用的，我會被他直接摁死。

“所以，我看到兩位前來登門拜訪我的大河女神教神官后，我才有了主意。

“畢竟，你們代表大河女神，完全有正當理由聲索這筆錢財。

“只要我能代表你們，接觸到那位大神官，靠著旁敲側擊，暗示他這筆錢財的來路不正，那位波本大主教為了平息麻煩，肯定也多少會給你們一筆錢財打發你們的——畢竟你們再落魄，也是正統教會的神官，不好得罪。而對他來說，拿出幾十上百萬，其實不算太棘手。

“到時候，他的齷齪往事不會泄露，你們也能得到資金救急，我也能拿到些抽成。但是……”羅塔斯露出了個略帶尷尬的表情：“你們卻做出了直接強搶的破事，這下，事情已經失控了。”

………………

在一陣沉默后，維特麗絲心情忐忑地和艾略特搬出了那沉甸甸的木箱。

用輕劍強行插入木箱的間隙，啟開箱蓋后，那對金幣、金銀器皿、寶石亮閃閃的光芒，確實讓他們恍惚了一陣。

即便身為貴族，自小接受各種嚴苛教育的維特麗絲，也從未見過這么大一筆的現錢。

但這份興奮很快便被沖淡了，因為，就像羅塔斯先生所說的那樣，這堆金幣，全都是新鑄的。

金幣上的人像都是當今赫塔帝國皇帝——坎特伯里二世的頭像。

而他即位至今不過十年。

寶箱里，還有些鑲嵌著寶石的金銀器，但這些毫無疑問也是新品，因為器皿下，都銘刻著各種“某某先生”、“某某爵士”、“某某船長”恭祝波本主教的字樣。

換句話說，都是佛倫港城的權貴特地鑄造后，用來巴結這位大主教的贈禮。

毫無疑問，羅塔斯所說句句屬實。

這寶箱里的金銀財寶，絕對不可能是什么先人埋在神殿下方、以便后人有需要時應急的財富，而是那位海神教會大主教收受的禮金。

看著這堆錢，維特麗絲頓時臉色煞白。

“你們也不用太過緊張，我來這兒就是幫你們解決這個問題的。”

羅塔斯的眼中，也全是被這耀眼金光催生的貪婪：“這些金幣倒是還好，銷贓不難，畢竟都是新錢。但這些金銀器皿，想要換成現錢肯定會被海神教會注意到，萬一被查到線索，你們可就身敗名裂了。

“這樣吧，你們把這些給我，我可以幫你們把這些器皿融鑄成金條，寶石敲下來，分批次銷贓，換得的錢，我只抽取兩成，這個價位絕對不差。”

艾略特這時才弄明白對方的來意：“所以，羅塔斯先生，您今晚過來找我們，其實就是為了自薦，幫我們銷贓？”

“我更愿意稱之為：為我信仰的神殿，提供些必要但不便公開的幫助。”他干笑了一聲：“當然，我也不否認，我真的很缺錢。好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面對這種情景，艾略特確實有些犯難。

完全沒有料到，這所謂的財寶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但到手的錢財，確實沒有送回去的道理，想要銷贓，恐怕還真得找個合適的渠道……

但就這樣草率答應這個心思不太正經的羅塔斯，肯定也不合適。

本來還想著說點什么敷衍一下這個中年人，等以后再做定奪，但維特麗絲卻搶先開口了。

“羅塔斯先生，能請你出去嗎。”

“欸，維特麗絲閣下，我知道您可能對我有些不滿，但我的抽成絕對是公道的……”

“我說滾出去！你沒聽懂嗎？”

她忽然像是炸了毛的貓一樣，猛地抬起頭，憤怒地一拍箱蓋——厚重的木板都差點被她這用力的一掌拍碎了——隨后，她拎起驚慌失措的羅塔斯，將這個比她還矮一頭的中年人提了起來，另一手則拉開了神殿大門，直接將他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