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著昨夜的經歷，艾略特只感覺頭大。

昨晚，在維特麗絲筋疲力盡暈倒后，為了把她扛回大河女神殿，他可沒少受累……

這位騎士小姐看似苗條纖細的身體卻頗有分量，可能是密度比較大、也可能是她某些部位脂肪較多。

整個人壓在他背上的時候沉甸甸的，背著她就穿行在佛倫港狹窄的巷道中，就是背負巨石前行的西西弗斯。

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頗為規矩的維特麗絲小姐，居然也能干出腦子一熱，就直接潛入海神神殿行竊的事，真是太不講究了——哦，我也干了，那沒事了。

而且，她沒有做任何踩點、沒有預備逃跑方案，硬是靠著敏銳的感官和靈巧的身手，居然真的成功摸到了大主教所在的修道室。

而且，在跑路時，從離地三十多米的高處一躍而下，維特麗絲居然也只是斷了幾根肋骨加崴傷了腳。

如果不是倒霉的巧合讓他們撞見了彼此，差點在修道室內爆發沖突，她恐怕真就能悄無聲息地將這寶貝直接偷走了。

她這種水平的戰斗力，即便是在那個英雄輩出洛林家族，也肯定不是泛泛之輩……從維特麗絲剛蘇醒，就揮拳試探他的表現來看，這位大小姐應該是對他有些懷疑的。

以后和她相處時，恐怕得更小心謹慎些了。

想到這里時，艾略特搖了搖頭，似乎是想將繁雜的憂思甩出腦袋。

算了，反正，那箱子寶貝都已經到手了，昨晚自己也沒暴露身份，所以，瞎操心這些做什么？

唯一有些意外的小麻煩是——自己隨身攜帶的【幸運硬幣】昨晚好像丟了。

不過也不打緊，反正它自己會回來的。

唯一真正可憐的，應該是那位海神教會的波本大主教了，也不知道今天的他看著自己被兩個賊輪番光顧的個人修道室，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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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本·阿奇洛。

他作為海神教會在佛倫港職務最高的圣職者，在二十余年的任職生涯中，早就從當年那個精壯、強勢且兇狠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大腹便便、臃腫肥碩的中年人。

盡管外貌上變化頗大，唯一不變的，便是他那雙永遠充滿貪婪和渴求的眼睛。

作為最具有權威的大主教，他早已經習慣了平民的敬畏、下屬的奉承和官員的巴結。

哪怕是那些酒館中喝得酩酊大醉的水手，在聽聞這位大主教的名諱后，也會頓時酒醒，不敢再口出狂言——生怕半點的不敬態度，觸怒這位海神的神使，招致下次出海時有去無回的悲劇。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完成必須的彌撒、賜福儀式之后，他便會脫下臃腫的神袍，換上簡便的常服，和佛倫港內的幫會首腦、行商代表、學會智者、帝國督官……

他們會一起享受酒會、宴請、戲劇，甚至偶爾來些刺激的娛樂，在推杯換盞之間，私自擬定一些不便明說的契約，用幾句輕描淡寫的閑話決定一群人的未來。

比如給那位有背景的熟人大開方便之門，讓他的貨物在港城通行無阻；

亦或是讓信奉海神的水手集體抵制某位海商，使得他精心策劃的出海血本無歸；

再不濟則會通過制造些許紛爭，給某位新上任的頭鐵官員，來一些小小警告……

這些或許會被某些傳統而古板的神官批駁，認為是違背了教義的瀆職行為。但波本一直堅稱，這只是維系整個港城長久繁榮、讓所有人都能受益的正確之舉。

他的作為也確實能為海神教會帶來豐厚的收入和供奉，他自己的地位，當然也如山丘般穩固。

享受著這樣的尊榮，有時候，他都快忘了，上一次生氣是什么時候，什么感覺。

但，今天，當他得知自己的私人修道室被不速之客光顧，重要物品被竊，火急火燎地從床上起身，趕往現場，看到了自己那幾乎遍地殘渣的修道室，一群不敢抬頭看他的下屬，他再好的涵養此刻也蕩然無存了。

“你們這幫廢物！圣所這么多人，居然還能讓竊賊鉆進來——要是我今晚沒離開修道室，是不是我也要死在這里？你們不是說，我門上的禁制根本不會被人破解嗎？那這是怎么搞的？昨天晚上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大人……請恕罪……”

他的副手見無人應答，這才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躬身跪伏，說道：

“昨晚的入侵者似乎是個女子。但她相當厲害，不僅悄無聲息地繞開了所有的守衛，還拆解了我們釋放在廊道、階梯上的所有預警術式。

“幾個發現他們行蹤的騎士，也被他們擊暈捆綁了起來。最后，她還在您的修道室內，額，直接釋放了一冷一熱兩道強力攻擊法術，直接將這里……弄成了這樣。隨后，大家才發現了這個家伙。但追擊時……還是讓她逃走了。

“是我們的無能，請您……請您原諒。”

“一群廢物！蠢貨！膿包！”

費力地吐出一連串早已經忘得生疏的臟話后，他趕忙推開想要攙扶自己的副手，開始在自己的室內搜找起來，想要確認重要物品有無遺失。

萬幸，他最依仗的幾樣神器和私人收藏，都還藏在隱蔽的角落，也都安然無恙——唯一找不到的東西，是那個箱子。

雖然里面裝著的東西，說穿了也就是些價值百萬左右的錢財，對他這種人，只是一筆可有可無的收入，但……

這賊人刻意在他房間內釋放術式，盜竊物資、制造破壞的行為，擺明了，就是一種對他的羞辱。

現在，想掩蓋也不可能了，昨天夜晚神殿的騷動，以及追捕那賊人時大張旗鼓的鬧騰，已經在城內引起風言風語了。

港城捕風捉影的小報和酒館好事的酒徒，肯定會對此大做文章。

有關那“飛天大盜夜入神殿，全身而退”的報道，明天必定會成為頭版頭條……而他作為大主教，必然要對此負責……

一想到這里，這位體態臃腫的海神教會首腦，頓時就有些心促。

“主教大人！”副手趕忙上前：“您別生氣，我們還是有線索的……看。”

這位精干瘦削的副手，從腰間拿出了一枚鐵黑色的圓片，遞交給了面前的上司：“這是我們在現場發現的——應該是昨天，那賊人撞破窗戶跳出去的時候，從他的身上遺落的。”

“這是什么？”

“似乎是某種儀式用的魔法道具，其中蘊含有某種未知種類的法術力量。”副官誠懇地答道：“我們已經用這作為媒介，進行過初步占卜了，發現這東西有很強的反占卜能力，絕對不是普通物件。

“但我們還是找到了些許痕跡……在卜算出的幻象中，我們看到了奔流的大河。”

大河……這詞一入耳，原先還暴怒狂躁的波本大主教，忽然冷靜了下來。

“大河……難道是大河女神教？佛倫港還有信仰大河女神的信徒？”

“確實還有，他們的神殿都還沒有完全倒閉呢。”副手趕忙說道：“主教大人，您是知道的，自從他們昔日的神殿成為我們的圣所之后，就有不少的激進信徒對我們有著過分的仇恨，雖然在佛倫港，這些人已經幾乎絕跡了，但外地可未必。”

“確實有可能……”這位主教掐了下眉心，陰郁道：“我丟的那箱子，也正好就是之前對外宣稱的那個‘從神殿下挖出來的寶箱’，他們確實有理由這么做……”

“大人，我個人建議，我們可以去找本地大河女神教會的神官，索要本地的信徒名冊，以便我們追查……”

“不用，就算那幫女神的信徒再怎么落魄，和我們在理論上，也是平等的。我們要是敢上門索要他們的信徒名冊……皇都那邊的教宗大人，肯定會落人口實。”

這位主教已經從最初的暴怒中冷靜了下來：“而且，他們偷走的那箱裝著錢幣的財富，也是線索。通知我們的人，任何想要拿著古金幣銷贓的，都要留心。只要他們敢在港城試用這筆錢，我們就能查明真相了。

“等人贓俱獲……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一周之后，大河女神殿內————

“艾略特大人，能幫幫我嗎……我家的貓又不見了……”

“神官閣下，我懷疑我的丈夫有外遇……”

“卡維爾先生，又來麻煩您了——這次是我兒子的事，他最近總哭鬧著要出海冒險，您可得幫著我勸勸他……”

“艾略特大人，還記得我嗎？我是伊瑞娜，那天您上我家拜訪過我們的……哦，我啊，我沒什么事麻煩您的，只是作為女神虔誠的信徒，來這里幫幫您……”

…………

穿著圣潔白袍的維特麗絲一言不發地駐足在艾略特的身邊，有些不悅地看著這個受歡迎的男人。

看著他和所有信徒們熱情互動的模樣，這位女騎士的心里雖然酸酸的，但也只能認了。

距離她從海神神殿盜出那箱財寶，已經過去一周了。

靠著受膏賜福的力量，她僅用兩天便從重傷中痊愈，康復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然而，由于他們那一晚鬧出的動靜太大，以至于這些天，佛倫港風聲鶴唳。

到處都在謠傳“那個潛入了海神神殿，差點刺殺了大主教，擄掠財寶無數”的可怕女飛賊。各種正經的報紙和不正經的報紙，也都刊印著相關的報道。四處搜查，通緝那賊人的警衛和神殿騎士更是一刻也沒有停歇過。

因此，維特麗絲和艾略特也沒敢開啟那箱財寶，只是一直將這箱子默默埋在神殿后的地下，想著等待風波過去再啟封。

不過，有件事倒是出乎意料——在那天潛入海神神殿盜竊，并且差點把海神教會大主教的修道室炸了之后，海神的圣所就暫時停止了運營。

很多并非只追隨單一神靈的普通信徒，失去了祈禱、求助的地方，便只能另尋他處。

所以，原本冷冷清清的大河女神殿，居然也熱鬧了起來——

很多住在港城東部，較為貧困的居民，因為海神殿堂的閉館歇業，都來到了這里禱告祈福，算是意外之喜了。

一開始，很多居民看到了大河神殿中那位金發碧眼、高挑明艷，如天使般美麗的神官維特麗絲之后，都驚為天人。紛紛圍攏在她身邊，聆聽她的訓誡，感受女神大人的偉力和恩典。

這也讓維特麗絲很是得意了一番。

然而，沒過多久，她便郁悶地發現，圍攏在她身旁的信徒們，都逐漸更換門庭，選擇了一旁更加隨和親切的艾略特·卡維爾神官了。

明明這個家伙并不太懂得怎么傳播教義，對女神教的歷史也僅限于面試神官前突擊學習的皮毛，但他反而特別討喜——

幾乎每個人遇到了麻煩，都會選擇和他交流，而不是對維特麗絲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