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能說的真相，殘缺的道德地圖

然而話說回來，有福氣、有能力去喜愛動物的人畢竟是少數。在今天的社會中，多數人跟動物是隔絕的，還有很多人根本接觸不到動物。那么這些人就沒有必要、沒有理由去思考動物了嗎？不要忘記，即使你并不喜歡動物，沒有機會接觸動物，你的生活里也早已經處處都是動物的碎片和遺跡：你每天吃的雞蛋、牛奶還有肉類，都來自動物。事實是幾乎每個人都在吃動物，其規模之大，手段之殘酷，對動物造成的苦難和死亡之嚴重，不容你我假裝自己跟動物沒有關系。當然，你可以找各種理由為“吃動物”這件事辯解，但即使是辯解，你也需要先進入動物議題。

讓我舉幾個數字，顯示一下這個議題多么嚴肅。根據Faunalytics網參照聯合國糧農組織統計數據庫（FAOSTAT）整理出來的數據，在2020年中國大約宰殺了7億只豬、0.4億只牛、1.77億只羊，以及92.9億只雞；美國在2020年則大約宰殺了1.3億只豬、0.33億只牛，以及93.5億只雞。這些數字，還不包括上億上兆的魚類以及其他水生動物。

這些天文數字，超過了一般人的想象，但是如果想到這些天文數字，是由一個個喉嚨噴血的生命變成尸體所堆積而成的，我們又會怎么反應呢？我相信多數人根本無從反應。多數人吃肉，但是從來沒有想過吃肉這件事所牽涉的殘酷、殺戮、死亡等真相。事實上，吃肉是一套體制，包括育種、繁殖、飼養、運送、屠宰、包裝、分銷、烹飪等多個環節，其共同特點就是“隱藏”，特意不讓消費者看到肉品的生產過程。結果我們雖然吃肉，卻完全忘記了肉品背后被殺害的動物生命。

其實不談吃肉，即使是雞蛋跟牛奶，背后也有十分殘酷的故事。超市貨架上整排的雞蛋哪來的？是蛋雞生的。蛋雞哪來的？是上一批雞蛋孵出來的。但是蛋雞都是母雞，那么由雞蛋孵出來的小公雞哪兒去了？多數消費者不會想到，剛孵出來的毛茸茸的小雞，經檢查是雄性的，就會現場即刻被悶死或者絞碎，用作飼料或者肥料，因為不值得在它們身上浪費飼養的成本。根據一項報道，這個業界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即每年在全世界殺死40億～60億只剛孵化出來的小公雞。一線希望是，2018年已經有德國公司在研發新技術，針對雞蛋檢驗胚胎是否為雌性，然后直接淘汰雄性胚胎的蛋。此外，目前德國、法國以及瑞士也已經禁止用以前的方法淘汰小公雞了。

再看牛奶，牛奶潔白香醇，大家都喜歡喝，但是牛奶怎么來的？請先忘掉廣告上悠閑徜徉在碧綠草原上的乳牛。想想看，乳牛得靠人工強行授精，生下小牛，才會分泌乳汁，但是既然乳汁要供應給人類，小牛怎么辦？事實是小牛自生下來之后，通常只在第一天能喝到母牛媽媽的奶，之后即刻被強迫跟母牛分開。接下來的日子里，它們都只能喝由奶粉沖泡的“代奶”，母牛的奶全部都得供給人類飲用。小母牛會被留下來作為未來的乳牛，小公牛則會很快被送去肉牛養殖場飼養。其中有一部分會被運送到專門的小肉牛飼養場，關進僅能容身的木頭柵欄里不準它們行動，以免肉質變粗，同時只給它們吃不含鐵質的專門飼料，故意讓小牛貧血（這是為什么不能用鐵質柵欄，甚至不能用鐵釘，以免缺鐵的小牛去舔食鐵質），12～16周之后屠宰，才能生產出特別柔嫩的粉紅色“小牛肉”。這種刻意傷害動物健康的生產方式，直到2007年以后，才在英國以及歐盟國家（2015）被立法禁止，在美國也開始逐漸被淘汰。

這些“故事”，只是整個動物產業的冰山一角，一般消費者很難知道。上面說過，今天動物的養殖、屠宰產業，必須把處理動物的過程隱藏在高墻后面，以免影響消費者的胃口，害得美食家和饕客們尷尬。但是真相不會消失，消費者也不能否認自己卷入了這個血腥的產業鏈。相反，之所以需要刻意隱藏，正好說明了大家其實心知肚明，高墻后面在進行的事情是不堪入目的。孟子說“君子遠庖廚”，因為“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但是不能讓君子看到、聽到的事情，難道是在道德上可以寬容，甚至享用的嗎？隱藏，不是正好證明了那里有見不得人的丑惡跟殘酷嗎？

所以，單在飲食方面，我們也不能不思考應該如何看動物。我們分明知道動物是活生生的生命，每一只動物都對環境有所感知，都想躲開痛苦和驚嚇，追求本能的滿足跟身體的舒適。可是人類卻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給動物制造各種痛苦、恐懼、焦慮，用暴力把它們制服、屠宰，說到最后，動物難道不是人類良心上最不安也最虛偽的一塊嗎？

其實在人類的演化歷史上，動物一直存在，也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動物除了是蛋白質的重要來源，還提供了皮革、羊毛、羽絨，讓人類穿著；作為勞動力供人類騎乘、拉車、負重、耕田、作戰；動物一直是重要的藥品來源，到了現代更成為科學實驗的工具，人類的各種藥物、化妝品、疫苗，都要使用大量的動物進行殘酷、痛苦的實驗，才敢被用到人類的身上。動物可以說是人類文明生活的必要條件，是其關鍵的構成部分。問題在于，人類使用動物的歷史如此漫長，使用的程度如此廣泛，使用的方式如此殘酷，但是在人類的道德意識中，動物卻一直沒有位置。在人類的道德地圖上，看不見動物的蹤影。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