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太依賴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因為當你在黑暗中時，即使是你自己的影子也會離開你。’

————塔齊亞丁·伊本·塔伊米亞，14世紀敘利亞神學家

-----------------

安德羅尼卡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帳篷內的床上。

隨著意識的恢復，他感到全身疼痛，特別是左大腿的劇烈疼痛。

他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以緩解不適。

在一旁看護的親衛尼基弗魯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在他旁邊放了一碗草藥，然后走了過來。

“親愛的君主殿下，你真是蒙上帝的恩典得救了。你恢復得這么好，真是了不起，你大腿上的傷口愈合得很好，”尼基弗魯斯開心地笑著說。

安德羅尼卡覺得頭還是很沉重，而且他有點困惑。“發生什么事了？我們打贏了嗎？”

“沖突已經過去三天了，君主殿下。我們的士兵勇敢地擊退了拉丁人的進攻，但他們的火炮阻止了我們占領城堡。可悲的是，拉丁人的旗幟仍然驕傲地飄揚在城堡的墻上，”尼基弗魯斯解釋道。

安德羅尼卡嘆了口氣，既為自己幸存下來而感到寬慰、為自己所訓練的軍隊成功完成了第一次戰火的洗禮，卻又為自己沒能攻占格拉倫扎而感到失望。

接下來的幾周，他只能待在帳篷里，一邊耐心地等待大腿痊愈，一邊接待客人及安排一些軍務。

與此同時，對格拉倫扎的圍攻也陷入了僵局。

由于無法壓制敵人的大炮，帝國的決策層猶豫是否要犧牲寶貴的士兵以換取最小的進展。

他們面臨艱難的選擇：要么找到一種方法來壓制大炮、要么接受不可承受的傷亡代價、要么只能通過長時間的圍困讓敵人挨餓屈服。

羅馬人選擇了后者。

在安德羅尼卡逐漸康復期間，羅馬人一直在營地內耐心等待著。

而每天大軍人吃馬喂都在消耗巨量的物資，看著他們的補給越來越少，他們希望在補給耗盡之前，能夠先拖垮防守方。

一個月過去了，當安德羅尼卡終于出席他受傷以來的第一次戰爭會議時，他受到了所有人的熱烈歡迎，贊揚他的勇敢和犧牲。

在所有人都就座后，共治皇帝約翰清了清嗓子，開始會議。

“我召開這次軍事會議是因為我們的處境很糟糕。敵人仍然固守在他們的城墻內，而我們士兵的士氣卻在下降。在過去的幾周里，我收到了越來越多的關于醉酒、爭吵和不服從的報告。”

“情況只會變得更糟，很快，我們的戰斗精神和紀律就會在這無趣的等待中喪失。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我們的士兵將無法在敵人的騎兵沖鋒中幸存下來。”

“這會對帝國光復領土的戰役造成災難性的后果！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約翰用拳頭猛擊桌子。他掃視了一下房間，目光落在萊昂塔雷斯身上。

“告訴他們你的計劃，萊昂塔雷斯，”他命令道。

約翰坐下后，萊昂塔里斯站了起來。

“如您所愿，陛下。朋友們，我們面臨著嚴峻的形勢。我們必須及時恢復紀律。因此，我建議派遣特別檢查小組和軍事法官到營地周圍調解沖突，懲罰任何違反戒嚴令的人。”

“關于圍攻城堡的事宜，我們不能僅僅依靠敵人的饑餓。我們必須采取行動，積極騷擾他們，讓他們掙扎，給他們的思想、士氣和補給施加額外的壓力。”

“假襲擊、消耗精力、夜間大聲喧嘩——任何能讓我們的士兵忙碌、讓敵人緊張的事情，我們都應該去做。”

“城堡下面的地面由堅硬堅實的礫石組成，所以如果挖掘地道，消耗精力需要很長時間。但如果我們偽裝我們的進展，并使它看起來我們每天都在穩步前進，這無疑會在敵軍中制造恐慌和恐懼。”

德米特里奧斯將軍提出了他的疑問。

“親愛的將軍，我們該如何對付那些會對我們的工兵造成嚴重破壞的敵人大炮？”他問。

安德羅尼卡突然加入討論：“通過建造這個，”他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個小木柵欄模型放在桌子上。

“我們的數學家計算了大炮的射程和沖擊寬度，以確定其大致的威力。如果我們用沙袋裝滿沙子，并將其放置在可移動的木柵欄上，它們將緩沖沖擊，并安全地保護我們的工兵。”

很明顯，約翰、萊昂塔里斯和安德羅尼卡事先已經計劃好了。由于在場眾人沒有異議，羅馬人決定嘗試一種新的方法來奪取格拉倫扎。

-----------------

在格拉倫扎城墻之外，圍城的羅馬軍隊的生活簡直糟透了。

然而，即使在它的防御工事之內，情況也并沒有多少安慰。從粗硬的面包到最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一切都被嚴格配給，圍墻始終有人把守，從不放松警惕。

羅馬圍攻者的不斷騷擾和干擾給拉丁防御者的神經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他們一直處于緊張狀態。

為了保持軍隊的士氣，琴圖廖尼二世·扎卡里亞向他的騎士和武裝人員贈送了豐厚的禮物，并承諾給予他們未來的獎勵。

他發誓一旦擊退羅馬人，他們的封地就會翻倍，這一承諾為士氣提供了一點提振。

除了麾下的軍隊需要收買以外，琴圖廖尼還需要討好控制著重要的港口的朱斯蒂亞尼家族的代表。

早在1408年與摩里亞君主殿下西奧多西的第一次戰爭中，為了獲得急迫的資金支持，琴圖廖尼將自己領地的貿易權全部抵押給了意大利頗具影響力的商業家朱斯蒂亞尼。

而作為還款的抵押物，港口和關稅都被朱斯蒂亞尼家族所委派的代表所控制。

這位代表不光是錢袋子，手上還有一百人左右的意大利雇傭兵獨立于琴圖廖尼的控制。

羅馬人于四月發起的大規模進攻失敗后，為守軍提供了一個短暫的喘息機會，這也讓琴圖廖尼重新燃起了他們可能堅持下去的希望。

襲擊后的幾周相對平靜，直到哨塔上的守衛帶來一個新情況，給琴圖廖尼帶來了緊急消息。

“老爺，您一定要親自看看這個，”衛兵驚呼道，聲音里充滿了急切。

琴圖廖尼登上瞭望塔，看到了一幅令人震驚的景象。羅馬人在靠近溝渠的地方建立了四個營地，在最初的進攻中，這些溝渠已經被填滿了。

巨大的帆布遮住了營地，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從城堡的墻壁上直接觀察到的視線。

然而，數量龐大的勞工頻繁不斷進出營地，揭示了他們的目的。

琴圖廖尼密切觀察營地，注意到進入營地的勞工攜帶挖掘工具和設備，而離開營地的勞工則背著沉重的袋子。

在一次這樣的旅行中，一名工人絆倒并摔倒了，把包里的東西都灑在了地上。

讓琴圖廖尼驚訝的是，袋子里除了沙子和泥土什么也沒有。

“這不可能！”他驚呼道。

作為一名戰爭老兵，琴圖廖尼立刻認出了羅馬人的意圖：在地下挖一條隧道，直達格拉倫扎的城墻。

然而，讓他感到困惑的是，格拉倫扎位于堅硬的礫石層上，在大多數情況下，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準備大炮！”他命令道，聲音嚴厲而堅定。

很快，兩門大炮轟鳴著，向羅馬營地開火。

然而，令守軍沮喪的是，炮彈沒有擊中目標。

羅馬人在最初的進攻中已經了解了火炮的射程，并相應地部署了營地。

當琴圖廖尼對他的大炮的無效而大發雷霆時，朱斯蒂尼亞尼家族的貿易代表出現在了瞭望塔上。

“尊敬的琴圖廖尼大人，我聽說希臘人已經開始挖地道了，這是真的嗎？”代表保持著禮貌的笑容問道。

“這只是一個詭計，”琴圖廖尼回答道。

“我們腳下的土地滿是整片堅硬的礫石，強度比我們的城墻還要結實。他們繼續挖掘地道是愚蠢的行為，不會帶來任何改變，他們很快就會耗盡人力和資源，一切都是徒勞的。”

琴圖廖尼試圖安撫這位擅長商業談判但幾乎不懂戰爭的代表，而這位代表雖然看起來似乎并未完全被說服，不過此刻也只是不置可否。

接下來的幾周，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格拉倫扎的城墻以及羅馬的營地之間的空地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泥土和沙子被運出，守軍的情緒變得越來越緊張。

與此同時，拉丁人嘗試了各種策略來破壞羅馬人的進展，包括佯攻、開炮和騎兵沖鋒。

然而，他們的所有努力都證明是徒勞的，留下的只有更多受傷和士氣低落的士兵。

老兵們知道一旦羅馬人用地道挖通城墻的成功意味著什么：那就是他們賴以抵抗的防御工事的崩潰、伴隨著敵人的壓倒性進攻。

絕望的拉丁人試圖挖掘自己的隧道，以對抗羅馬人的隧道。

但令他們沮喪的是，城堡周圍的地面確實是由礫石組成的，這使得他們的努力徒勞無功。

“希臘人怎么可能繼續在礫石中挖掘？這根本說不通！”琴圖廖尼一股無名火起，聲音中明顯透露出沮喪。

在他的視線里，羅馬營地旁邊經過近一周的作業，已經堆積起了一座巨大的土堆，這是他們在過去三周里挖掘地道所取得顯著進步的證明。

“也許他們已經找到了穿過礫石的路？”這位貿易代表建議道，他的聲音平靜而鎮定。

“這不可能。這肯定是某種詭計！”琴圖廖尼拒絕相信他看到的一切。

他轉向那位代表，盡量平靜地說：“我們會守住這座城堡。希臘人不會在格拉倫扎獲勝。記住，如果野蠻的希臘人占領格拉倫扎，他們將取消授予朱斯蒂尼亞尼斯的所有貿易特權，這些特權是我親自為你爭取的。”

“當然，大人，”代表回答道，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離開了城墻。他正要下樓，一個仆人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語道：“夜里有一艘小船抵達港口。有個信使要求見你。”

代表微微點頭，腦子里回想著近些日子許多最新的信息。

似乎出現了新的可能性，他知道他必須迅速果斷地采取行動，以保護自己和朱斯蒂尼亞尼斯家族的利益。

-----------------

第二天，當琴圖廖尼做完晨禱，走出教堂時，突然有十幾名身穿盔甲的騎士迎面走來。

猜到他們是來請愿正面進攻的，琴圖廖尼面帶微笑地走向他們：“我很欣賞你的勇氣……”

“琴圖廖尼勛爵，我們前來請愿……”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一定要有……”

“通過談判實現投降。”

“耐心……什么？”

琴圖廖尼震驚不已，他簡直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

騎士們圍著他，然后打開一條小路，代表突然出現，帶著淡淡的微笑徑直走向琴圖廖尼。

“大人，我知道您英勇作戰，我很欽佩。不幸的是，形勢已經變得難以維持。希臘人……羅馬人已經完成了他們的滲透和地道，他們現在隨時都可以炸毀我們的城墻，毫不費力地屠殺我們。”

“幸運的是，羅馬人昨天提出了投降建議，這確實是一個慷慨的建議：如果我們現在投降，羅馬人將饒我們一命，我們可以保留所有的武器，以及所有可以步行攜帶的物品。”

“羅馬人還將把我們帶到托科伯爵的領地。因此，我們強烈敦促您接受這樣的和平提議。”

“你們……叛徒！”琴圖廖尼的血管都因為憤怒而暴露出來，他的臉漲得通紅。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拔劍，卻發現腰帶左側是空的。然后，他想起自己把劍忘在了教堂門口。

“叛徒，我的大人，你的話太刻薄了。但你看，你誤解了我們，我們所有人，都只想保護你的安全。我們都不想看到你死在無望的戰斗中。”

琴圖廖尼環顧四周，絕望地發現，身邊除了貿易代表的雇傭兵外，居然還有不少他的心腹騎士。

看到自己的貼身親隨們都露出了冷若冰霜的臉，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的部下已經鐵了心決定投降，他無能為力。

“唉……”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明智的選擇，我的大人。”

見其屈從了，貿易代表臉上露出了笑意，他扭頭向身后的軍士們說道：“告訴城外的希臘人，我們接受他們的條件。”

1417年5月28日，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亞該亞公國的最后一個據點，強大的格拉倫扎城堡守軍向羅馬人開城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