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林書乾獨自駕車前往銀都魚翅酒樓。黑桃K在催了，雖然他剛才在電話里沒有明著問事情的進展怎么樣，但林書乾能從他冷淡的語氣中能聽出他的不滿。四天了，殺個人這么簡單的事情，四天都沒能辦成。林書乾自己都覺得有點說不過去。待會兒見了面，黑桃K肯定會用尖酸的語調說：“肖恩先生，您是打算讓給我自己去干嗎？”

林書乾把車拐入唐人街，他知道該怎么回答。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會有結果。

這個回答也許會讓黑桃K感到滿意，但林書乾心里非常清楚，他說的“結果”并不是指黑桃K想要的結果。今天晚上，他就會說服刀熊，指認黑桃K。準確來說，壓根不必說服，只需要讓刀熊接受現實就可以了。讓刀熊認識到，什么兄弟情意早就不存在了，繼續自欺欺人下去能等來三聯會的滅亡，和警方合作才是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林書乾來到酒樓門前，一眼就看到了山攀的賓利車。賓利車旁邊，停著一輛未熄火的出租車，應該是在等酒樓里的某個顧客。林書乾下車，上次那只小黑狗不知道從哪里突然冒了出來，搖著尾巴蹭他的鞋子。他蹲下來挑弄了一番，看了看表，然后以手遮眉，望向二樓的窗戶。

一顆腦袋迅速從窗口離開，幾縷飄出窗外的長發緊隨其后，也在一秒鐘之內消失在窗前。林書乾數了一遍房間順序，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那個女人也是剛到的，而且打算很快就離開，因為她搭乘的那輛出租車的司機甚至都懶得熄火。黑桃K把那個女人和林書乾在同一時間叫到辦公室，進行短暫的會面。

指認一個人確實用不了多少時間，林書乾心想，那名叫貝麗特的妓女只需要指著他的鼻子，告訴黑桃K，他就是那晚和警察一起帶走蘇克的人，黑桃K就可以果斷地扣下扳機了。

林書乾拿不定主意，他很驚訝自己在這個時候居然還在猶豫要不要上樓。這時手機響了，提示音很短暫，是短信。他掏出手機查看，是山攀發來的。

“貝麗特在這里！”

這句話讓他徹底打消了上樓的念頭。他轉身跳回車上，發動引擎，橡膠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悲鳴。林書乾踩緊油門。時間不多了，今晚必須成功，他心想。

————

山攀從酒樓里出來時，天已經黑了。他站在門前，看著貝麗特乘坐的出租車駛離。紅色尾燈亮起，把揚起的灰塵照映得仿佛血霧一般。他抽出一支煙，撥動打火機滾輪，花了不少力氣才讓顫抖的手把火苗對準煙蒂。

他的腦袋里思緒紛飛。從某種角度來說，他險些害死了肖恩。而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他又救了肖恩一命。最令他感到惱火的，是事情明明已經過去了一整個下午，他卻仍然會感到極度的不安。

兩天前，黑桃K讓他聯系貝麗特來辦公室。他當時怎么也想不到蘇克被捕的事情竟然和肖恩有關，于是他照做了。那天黑桃K問了貝麗特蘇克被捕那晚的細節。貝麗特提到了一個沒有穿警察制服的人，她說看到一個很高很白的龍國年輕人和一個女警察從房間里出來。這種說辭山攀早就已經聽過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那個年輕人會是肖恩。

直到今天，他來到銀都魚翅酒樓，又在黑桃K的辦公室見了到貝麗特，而且黑桃K還問他有沒有在樓下遇見肖恩。山攀乍一聽覺得沒什么，回答說沒有，但仔細想過之后，才驚訝地意識到黑桃K已經把貝麗特口中的年輕人和肖恩聯系在一起了，讓貝麗特來就是為了指認肖恩。

山攀猶豫要不要給肖恩通風報信。因為如果肖恩真是那個和警察一起逮捕蘇克的年輕人，黑桃K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但如果肖恩不是，又因為山攀多此一舉的報信而逃跑的話，反倒會顯得肖恩做賊心虛。山攀仔細思考之后，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那就是只告訴肖恩，貝麗特在這里，而不是直接讓他逃離這個地方。肖恩看到消息之后的反應會讓一切問題得到答案。事實是，肖恩逃跑了，他真的是那個年輕人。

黑桃K等了一下午，貝麗特才敢把她從窗口看到肖恩的事情說出來，因為她以為是自己跑到窗口才會導致肖恩逃跑的。結果很明顯，黑桃K氣壞了。

山攀知道一旦通風報信的事情敗露，自己的下場會是什么。他蹲在車前，吐出一口煙，望著煙霧冉冉上升。肖恩為什么會和警察混在一起，又是以什么罪名逮捕蘇克的？這些都是謎，沒有人知道。他還在想要不要今晚就動身逃去國外，去龍國，去歐洲，總之要去黑桃K的勢力所觸摸不到的地方。

“山攀！”

他聽到酒樓里有人在大聲叫他。他轉過頭，看到大象在朝他招手。

“你來一下。”大象說。

山攀吞了口唾沫，站了起來。“有什么事嗎？”

“老板找你。”

“老板找我？”

“對。”

“說是什么事了嗎？”

“我哪知道？嘿！”大象驚訝地望著他僵在胸前的右手，“你感覺不到嗎？”

山攀低頭看了一眼，才發覺手指上的皮肉已經被煙頭燒焦了。他急忙撒手，把煙頭扔掉，手指卻感覺不到疼痛。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大象笑著說。

“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看起來好像……”

“像什么？”

“算了。快點來吧，老板心情不好，一會說話機靈著點，別跟現在似的。”大象說，轉身往樓上走去。

山攀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氣。他先望了一會酒樓大門，又轉頭望向自己的賓利車，仿佛那是通往兩個不同世界的大門。酒樓里客人的喧鬧聲和街上發動機的轟鳴聲同時朝他襲來，把他緊緊夾在中間。他聞到到了一種氣息，一種似曾相識卻又說不上來是什么的氣息。這也許會成為一場決定他命運的賭局，生與死的概率各是百分之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