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谷恍然大悟。

其實這事也不難推測，他自己回去琢磨一晚多半也能想到。

畢竟就連他們南人都受呂宋氣候所擾，爆發過瘟疫，就更別提這些只能待在船上的北人了。

“據皇城司來報，元軍此行帶了不少醫者草藥，說明他們也知曉此事，所以才會急著登岸廝殺。”

趙由航緩緩踱步道，所過軍陣皆在星光下高呼萬歲。

“我等要做的就是拖上半個月，介時再行出擊，方可大勝。”

尹谷點點頭，在見過港口的易守難攻后，他覺得只要不出意外，守個整月應當沒什么問題。

就看元軍給不給他們這個機會了。

而此時的元軍船上，登船后的兀良哈第一時間便下達了軍令：

“為防疫變生亂，此次接收士卒之船當與大軍隔開，兩者不得輕易走訪。”

“船內眾人亦要根據是否涉水、高燒來分開安置、并用石灰格擋。”

一眾將領紛紛點頭，其實都不用主帥吩咐，這些各陣自己都在做。

自從上個宋人皇帝搞出什么“治病大蒜”、“開水消毒”、“衛生整潔”、“斷接防疫”四策后，南方就很少再暴發大規模災疫了。

想要長壽的忽必烈在聽說還有這等事物后，自然也是大力推廣，讓高層人人習之。

只是這四策雖好，但不能完全止疫，當務之急還是登岸。

兀良哈對此也已有計劃成型，看向副將洪茶丘道：“宋人所修城壘略顯難攻，且附有精銳，本帥決定迂回作戰。”

“你且帶未曾登岸的后陣三萬人向西探去，再尋戰機，本帥領本陣拖住宋人皇帝及敵主力。”

在周圍將領略顯斟酌的打量中，洪茶丘硬著頭皮應下。

他知道，若非他這副將是大汗親點的，此次的分兵統帥定然輪不上他。

畢竟今日是他帶著兩波精銳下的船，結果寸功未立，還死的死、傷的傷，盔甲火炮扔了一地。

對此，洪茶丘心中憋著狠勁，取過海圖就此退下。

時間已然不早，兀良哈說了些勉勵眾人的話便讓大家散去。

不過還是有一人留了下來：高麗將領金方慶。

“大帥，”金方慶擺出一副苦澀的面容：“我國部眾接連兩日做了先鋒，損傷甚大，船中已是議論紛紛……”

“還望上國看在高麗逢戰必應、多年藩屬的份上，允我等暫歇些時日。”

兀良未做應答，只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雖然能看出大帥有些不情愿，但金方慶還是感激涕零的道著謝。

兀良哈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金方慶趕忙告退，坐著小船趕赴自己所在的旗艦。

按照方才的軍令，他這一去就不能輕易回來了。

船只在海上左右飄蕩，金方慶面掩于黑夜，一口后槽牙咬的緊碎。

只是形勢比人強，金方慶在心中咒罵了幾句后老老實實的登了船。

這里有不少涉過水乃至徒手游回來的士卒，剛上了船就開始發燒，整船為此忙碌，各類草藥都用了上去。

指揮了一陣的金方慶有些發愁，這消耗比他預料的要快不少。

“對了，元人不是曾給我等過一批安眠的熏香嗎。”

金方慶突然想到了這件事，開口吩咐道：“將其放到傷病坊，看看能不能代替些草藥。”

左右聽命，連忙前去安排，又是一夜忙碌過去。

次日，海面上余暉波光粼粼。

兀良哈謀劃著新一天的進攻，趙由航也讓人在第二道堡壘間扎起拒馬。

似乎誰也沒把后軍八百余艘艦船的悄然離去當回事。

……

隨著一陣滋滋聲，烤魚與兔肉的香味開始彌漫在原為呂宋王國北部的一處土堆上。

十幾個舉著簡易長矛的精壯男子圍在這里，等待著食物的最終烤好。

只是這烤魚的口中話忒多，吃個飯還得聽他講故事。

“老子當年在中原，那可是個儒生，相當于個士大夫！別說賦稅沒交過，就算看見當官的了也不怵！”

烤魚的“大廚”箕坐著侃侃而談，一副指點江山的架勢。

“但是后來呢，我叔被大戶坑了，我再沒了親人，心一橫就要南渡。”

“臨走前啊，我想到有幾個同窗平時跟我一樣，好罵兩句韃子，就想帶上他們，結果我說了之后，他們竟然想要報官！”

“嘿嘿，老子當場擼起袖子就把他們給放倒了，金銀細軟還有那些個酸詩扒的一絲不剩。”

烤肉的講的很是興起，但周圍人只對他手中的肉有興趣，看火候差不多了就搶著吃了起來。

至于那故事，他們聽了無數遍了，接下來無非就是酸詩報給了朝堂，大相公們一高興，賞了他件玉器罷了。

但有一個略瘦的小子是新來的，對這些事還有些好奇，吧唧吧唧吃了幾口，問起了更多事。

烤肉的吊兒郎當的答著，直到這小子問起了關鍵的一句，才蹦的一下坐直。

“大什長，你懂的多，你說咱一天天的在這……有用嗎，官家在北邊平原，與咱們擱著山，那蒙古人會來？”

“當然會來！”大什長斬釘截鐵。

“陳家小子，你不知道，那蒙古人打仗特別愛迂回，越是沒有人或者想不到的地方，他就越想去。”

“反正他們打仗是帶著牛羊的，餓了就宰著吃，渴了就喝馬血，啥地方都能去。”

“喝……喝馬血？”陳家小子很是震驚。

大什長哈哈一笑：“是啊，在馬身上開個小口嘬兩口，馬死不了，人也能解渴。”

陳家子有些震驚，想著生血的味道，默默的啃著肉，同時有些緊張的望向海面。

也許真的是心憂惹人煩，他還真在海面上看到了什么凸起。

陳家子揉了揉眼，再睜眼看去，那黑點更大了些。

“大……大什長……快看那！”

陳家子伸直胳膊哆哆嗦嗦的說道，大什長跟著望去，幾點桅桿出現在海面上。

與此同時，兩道烽煙自北方飄起，正是北岸在示警。

“點火、備戰！”

大什長將手中吃食就地扔掉，同時從旁邊的防雨灶臺中抽出一只木柴，扔到了身后的坑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