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真如假

如可分身飾演自己

會將心中的溫柔

獻出給你唯有的知己

——《一生中最愛》譚詠麟1991

呂立果在公司大門口滿臉堆笑地把客戶送走，然后交代秘書嚴鵬立刻通知各部門主管召開閉門會議。

呂立果一回頭看見林顯成，拍拍他的肩膀說：“便宜你小子了，走，給你說個天大的好消息。”

林顯成一頭霧水地跟著呂立果走，路上遇到其他部門主管，也是一臉不明所以，只管風塵仆仆地往會議室趕。

人到齊，呂立果激動地說道：“各位都看到最新通知了吧，八五期間市郵電局決定5年投資55億資金進行通信建設(sh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長期困擾我們的資金短缺問題迎刃而解，意味著我們接下來的業(yè)務(wù)擴容可以面向未來五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意味著我們的用戶量將會迎來大爆發(fā)，家家戶戶電燈電話的日子不遠了。”

呂立果用筆頭敲敲桌子，這是他要布置工作的信號了，“林經(jīng)理，回去帶領(lǐng)團隊趕緊抓緊時間攻關(guān)，把原來摳摳搜搜的階段性方案扔垃圾桶，給我拿出個一步到位的規(guī)劃。劉經(jīng)理，大型采購一般會由郵電局統(tǒng)一負責，但上級肯定會征求各單位意見，我們的訴求要充分反饋，不要單一價格邏輯，技術(shù)與商務(wù)同等重要，成本核算要放長到十年以上去看......”

具體事宜說完，呂立果又不放心地交代，所有人的方案既要高瞻遠矚，描繪出深圳作為未來國際化大都市應(yīng)有的通訊便利，又要落在實處，每一分錢怎么花，又有什么效果，讓上級領(lǐng)導放心放權(quán)，55億，我們深威電話公司能拿2億，3億，還是10億，20億，就看各位了。

一個會開出了呂立果前所未有的啰嗦，也實實在在地傳遞了這個消息的份量。

當天晚上，林顯成吃完飯就去了書房，暖黃色的燈光下，《深圳特區(qū)報》上的頭版文章《奏響時代的通訊最強音》讓他振奮不已。一個小小豆腐塊，每個字都讓他心驚，他在心里粗粗算了一筆賬，55個億啊，全市電話容量要輕輕松松地突破100萬門，深圳豈不是要成為和北上廣并肩而立的現(xiàn)代化大都市了。

他十六歲第一次踏足這個小漁村的時候，農(nóng)田廣闊，阡陌縱橫，而深圳這個名字，在客家話里就是田間深水溝的意思，誰會想到敢于其他大城市試比高的一天。而潛力不止于此，通信技術(shù)日新月異，后者居上亦不可知，萬一成為全國第一，那通信史大紀年都得留他林顯成一筆。

林顯成越想越興奮，在紙上不停地寫，不停地畫，額頭上沁出汗，比回南天留在玻璃窗上的水珠還細還密。

緊接著，深威電話公司的各個部門連軸轉(zhuǎn)了起來，除了來自呂立果的高壓，還有樹大招風的恐慌，其中林顯成尤為緊張，說是如履薄冰都不過分。55億通信建設(shè)投資，花錢的緊要處全在設(shè)備和工程。一個技術(shù)參數(shù)的差別，一個安裝要求的變更，都會影響到資金的流向，若是做不到有理有據(jù)，背后可以揣測的東西就多了。

可怕什么來什么，有銅臭味的消息傳得都要快些，一向廣撒網(wǎng)的老板們沒有不想認識林顯成的。林顯成愛惜羽毛，吃飯送禮是一概不應(yīng)，但直的不行，拐著彎的就來了，一時間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朋友都被炸了出來，把他家的門檻都踏破了，連徐鳳仙都感慨自己一個孤女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多親戚。

這事還是有村長父親的陳家彤經(jīng)驗豐富。人自然是不能轟出去的，風水輪流轉(zhuǎn)，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指不定以后就求到人家那里去了。但禮斷然是不能收的，不止錢不行，就是海鮮肉類蔬菜瓜果也是萬萬不行，只要有東西進了屋，里面有多少錢就是送的人說了算，林顯成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于是，陳家彤一見拎著東西上門的人，人可以進門，東西得放在門口。大門開著，什么私密話都說不出口，臨走時陳家彤還拿一袋土特產(chǎn)給人帶走，那叫一個禮數(shù)周全，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開始徐鳳仙心疼不已，年輕時候帶著兩個兒子討生活，就羨慕那些有權(quán)有勢的人。怎么到了自家兒子這，一個領(lǐng)導不說威風八面，怎么還往外送禮呢。直到最近和這筆通訊投資沾邊的幾個部門，都傳出了些瓜田李下的風言風語，只有林顯成這沒有，徐鳳仙才知陳家彤的高明，時不時叮囑林顯成，就算飛黃騰達了，也萬萬不可對不起糟糠妻。

外面的應(yīng)酬林顯成不能參加，但公司內(nèi)部的應(yīng)酬卻多了不少，管理層能被偉大的藍圖激勵，但工作執(zhí)行除了薪酬福利，還得靠人際關(guān)系潤滑，林顯成也不得不聽從呂立果的教導，抽時間多與同事相處。

這個周六下午，在家伏案的林顯成被袁清竹勸出了門，說是“bachelor party”，要在訂婚前享受進愛情墳?zāi)骨白詈蟮臅r光。

這些詞對林顯成都很新鮮，這邊的婚俗只有過大禮，沒有訂婚一說，更不要說這些個洋派對。

地址定在林顯成沒有去過的卡啦OK，他在門口左顧右盼，直到穿著亮片衣服的服務(wù)員過來招呼他，才報了房間號走進去。

經(jīng)過一條狹長的甬道，林顯成來到一間房前，打開門，震耳欲聾的音樂撲面而來，撞得他退后了一步。

此刻袁清竹一身牛仔，站在桌子上，一手握著一只麥克風，一手甩著話筒線，深情款款地唱《真的愛你》。屋里全是男人，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偶爾隨著音樂搖搖手臂，叫一聲好。

一曲唱畢，袁清竹跳下桌子，把話筒塞給林顯成說道：“你來了，唱一個。”

“不不不，我唱得不好。”林顯成說道。

“又不是要你當歌星，一嗓子喊出來就好了。”袁清竹說道，眾人紛紛附和。

林顯成推遲不下，拿起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兩口，英勇就義般拿過話筒，點了一首《橄欖樹》。

林顯成喜歡聽歌，偶爾沖涼也能哼幾句，但站在眾人面前展現(xiàn)，他很緊張，掌心都沁出黏膩的汗，在金屬話筒上留下一個手印。

音樂響起，他聲如蚊蚋，“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

“好！”

袁清竹帶頭鼓起掌來，林顯成尷尬不已，滿臉發(fā)燙，出門透透氣。

林顯成回來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里面音樂停了，里面的人以為林顯成走了，毫無顧忌地議論起他來。一個人問袁清竹為什么要邀請林顯成，林顯成又不是單身漢，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了，又古板又無趣。一人說林顯成以前很清高，最近卻變了個人似的，故作親和地愛和大家湊在一起。一人說出來玩，帶著個領(lǐng)導，跟上班似的，唱成那樣，還要違心地叫好喝彩。還有人說林顯成年紀輕輕地坐上這個位置，指不定和呂立果有什么貓膩，或是背后有什么人脈。只有袁清竹替林顯成說好話，說他只是有些不合群，工作能力還是很好的，希望大家別排擠林顯成，年紀相差不大，可以玩在一起。大家聽了為袁清竹的人品折服，直夸他又有能力又謙虛，如果他是經(jīng)理肯定人人都服氣。

林顯成本身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只是乍一聽還是有些不舒服。林顯成等里面又傳出音樂才進門，正打算和大家告辭，袁清竹卻說再等等，一會介紹自己的未婚妻給大家認識，林顯成只好獨自找了個角落坐著，沒有再拿起話筒。

聚會結(jié)束，大家都吵著要看袁清竹的未婚妻，之前沒見他和哪個女孩走得近，此刻好奇心達到了頂點。袁清竹笑而不語，帶著大家往外走，于是林顯成看到了，一身碎花連衣裙，站在晚風中整理鬢邊亂發(fā)的夏嵐。

袁清竹走過去攬住夏嵐的腰，得意地介紹道：“這是我的未婚妻，夏嵐。”

夏嵐的美貌足夠驚艷，身份還是公司的老板，絕非空有皮囊之美。幾句閑聊后，幾乎所有人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哪怕袁清竹本身一表人材，家境優(yōu)渥，能娶到夏嵐都是走了狗屎運。

這樣的效果，袁清竹很滿意，如果一個男人想要彰顯他的實力，一個別人高攀不上的女人是最好的注解。

臨走前，袁清竹單獨對林顯成說：“謝謝你能來。”

“祝你們幸福。”

回到家，林顯成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想起幾日前偶遇，談完工作夏嵐說：“事業(yè)一直在往前走，感情或許不應(yīng)該停在原地。”

林顯成當時心思都在規(guī)劃文件上，現(xiàn)在細想才知是這個意思。

睡夢里，林顯成顛顛倒倒地回到了大學時光，夏嵐從操場上小跑過來，笑靨如花地對他說林同學好啊，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林顯成還沒來得及回答，眼前景象突然坍塌，來到了昨日唱歌的地方，夏嵐穿著潔白婚紗，林顯成說祝你們幸福。夏嵐露出一個凄美的笑容，朝后倒去，墜落萬丈懸崖。

“夏嵐。”

林顯成驚醒，心撲通撲通狂跳，頭發(fā)被汗水完全浸濕。他自問在情感上一向嚴于律己，不敢做任何惹人非議的事，這個奇怪的夢著實嚇到他了，趕緊伸手摟住身邊的陳家彤，喃喃自語道：“家彤，家彤，嚇死我了。”

“做噩夢了？”陳家彤問。

“嗯。”林顯成點頭。

“沒事，我在，睡吧。”陳家彤撫摸著林顯成的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