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像是被戲弄

火燙情懷難說凍

這顆心求被愛意盡融

此刻兩眼盡紅受創的心隱隱痛

——《對酒當歌》陳百強1990

陳家貴很快又要出遠門，被陳家彤留下來多住幾日。

林顯成下班回到家，就看到外面有頭有臉的“貴哥”像條剛被打撈上來的大魚，癱在沙發上一開一合嘴巴。陳家彤和女兒林一鳴端個小板凳坐在旁邊，陳家彤剝紅瓜子，林一鳴喊著“開門關門”投喂到陳家貴口中。

“家彤，看你把阿貴慣成什么樣了？他明明有手有腳的。”林顯成看到滿滿一簸箕的果皮果殼，想著這家伙又把自己老婆孩子使得團團轉，很是不滿。

“我有姐姐和小一鳴，要手腳干嘛？”陳家貴針尖對麥芒地頂嘴。

“要老婆女兒得自己去找。”林顯成嫌棄地說道。

“我如果想要老婆女兒自己努努力就好了，你如果想要姐姐，現在找伯母是來不及了，只能靠發夢了。”陳家貴不以為然地說道。

“哎，你們兩都多大人了，還像孩子似的斗嘴皮。我去把菜炒一下，趕緊用飯菜堵住你們的嘴。”陳家彤起身抖抖身上的瓜子皮，鉆進廚房去了。

讀書人清高，林顯成平時待人客氣疏離，唯獨對這個小舅子是，又愛湊一塊，又不好好相處。兩人繼續斗嘴，干瞪眼，直到聽到外面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才算完。

林顯成打開門，看到昏黃的走廊燈光下，一個闊氣男人站在那里，微凸的肚腩被襯衣上的幾粒金扣繃得發緊，锃亮的鱷魚皮鞋尖輕輕敲著地面。在等待開門的短暫時間里，他扯松了禁錮脖頸的酒紅色領帶，然后對著手里的大哥大吼出一連串指令。

“你是瘦猴？米志誠？”林顯成不確定地說道。

“嗯嗯嗯，這點小事就別麻煩我了，掛了。”米志誠伸出食指在林顯成面前重重地按掉了電話，然后滿臉堆笑地對林顯成說：“我胖了一點，就認不出來了？”

林顯成心想這一點好大，衣服都快撐破了，卻只道：“嗯，變化挺大的，一下沒看出來，快進來吧，正好一起吃飯。”

米志誠進門環視房間四周，深感發揮空間又小了點，于是把腋下的皮包和大哥大放在茶幾最顯眼的位置，然后說道：“阿成，混得不錯，這房子可比以前的好太多了。”

“大哥大！得要小兩萬吧？”陳家貴從沙發上彈起來，他在香港電影見到過這個黑色磚頭一樣的通訊工具，那是黑幫大佬們的標配，具有極高的江湖地位。

剛才進門的一番表演只換得林顯成一臉平靜，米志誠都失望透頂了，還好有陳家貴這一聲驚嘆，瞬間撫慰了他的心靈。

“入網費還得小六千蚊，沒辦法，做生意怕人找不到，只好隨身帶著，跟催命符似的，煩透了。”米志誠說道。

林顯成露出疑惑神情，問道：“大哥大需要移動通訊網，現在內地模擬蜂窩組網并不完善，信號應該不好，你是不是主要在香港用？”

“啊，是啊。”米志誠滿臉尷尬，好在陳家彤的一聲吃飯了打斷了這個話題。

陳家彤見有客人來，加多幾個菜，又添了白酒，手腳麻利地擺滿一桌。

米志誠是林顯成兒時的鄰居，兩人家境相當，同樣是寡母養大。不同的是，米志誠不愛讀書，只上了個技校，后面寡母改嫁，繼父有些人脈，托人將他塞進了寶安縣的一家農村信用社。

一開始，米志誠比林顯成的收入還要高，也算過了兩三年好日子。后來由于管理混亂，貸審不嚴，這家農村信用社背負了大量的呆賬貸款。

當時，農村信用社歸市農業銀行管理，連續幾年出現虧損后，農業銀行起了甩掉爛攤子的念頭。在主管部門的協調下，米志誠所在的農村信用社和其他二十多家體量差不多的農村信用社從農業銀行系統脫離，組成了股份制銀行深圳發展銀行，開始向公眾發行股票解決資金問題。

然而，誰會購買一個虧損銀行的股票，改制后虧損反而有擴大之勢。困難的時候發不出全額工資，只好打白條，通過股票支付大部分工資獎金，上上下下怨聲載道。

米志誠端起一杯白酒咕咚下肚，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說道：“阿成，我今天是來感謝你的，要不是你那時候節衣縮食地接濟我，可能我西北風都喝不上。這里有三千塊，你拿著。”

林顯成把錢推過去，說道：“就是幾頓飯和一點生活費，哪里用得著還這么多。”

“我說拿著就拿著，我米志誠不喜歡欠人情，多出來的算利息。”米志誠說道。

“誠哥一定是發大財了，出手這么闊綽。”陳家貴說道。

米志誠笑著看向陳家貴，只覺這個小兄弟說話總能說到人心坎上。

風水輪流轉，誰會知道當年一元面值的股票會漲到如今六十多塊，而四年當工資發放給米志誠的股票居然多達五千股，合計一算高過他過去十年收入。

“一夜暴富，現在是不是都不用出門做工了？”林顯成問道。

“哪能啊，誰會嫌錢多，我辭了銀行工作，現在代人炒股。”米志誠說道。

“這都能代？”陳家貴說道。

“深圳股市現在已成燎原之勢，每天紅荔路證券公司是里三層外三層，男女老幼齊上陣，一蛇皮袋一蛇皮袋都趕著往里送錢，晚了渣都不剩。現在是錢多股少，抽簽、限購、限價都擋不住大家的熱情，這不就需要我這樣的專業代購人了。怎么樣，要不要幫你搞點。”米志誠說道。

林顯成連連擺手，避之唯恐不及，說道：“最新規定公職人員不能炒股，放過我。”

米志誠滿臉壞笑：“就你當真，我這邊客戶可不少，盡管放心，找我肯定給你保密。”

“真不搞？”陳家貴也附和道：“我聽說現在就是遍地黃金，全國炒股大軍南下深圳，連工廠食堂阿姨都在炒股，股票要是漲，這手也不抖了，肉也多幾塊，哪天要是跌了，夾生飯都能給你上。”

“不了，不了。”林顯成堅決說道。

米志誠知道林顯成一板一眼的性格，沒再提這事，只是就著酒憶苦思甜。

晚上十點，林顯成把醉醺醺的米志誠送到門口。

米志誠緊緊摟住林顯成大聲說道：“阿成啊，錢真是個好東西，有了錢就有了一切，車子，房子，女子，都是你的，不喜歡隨時換，你老婆還是原來的，我都換第三個了。”

林顯成把他拉開一點距離，說道：“好了好了，我替你高興，但別來我家搞破壞，趕緊回去吧。”

關上門，林顯成看到在洗碗池發呆的陳家彤，走過去溫聲問道：“怎么了？”

“男人有錢就要換老婆嗎？”陳家彤問。

“別人不知道，但我家家彤給多少錢都不換。”林顯成安慰道。

“那就好。”

林顯成有種感覺，陳家彤的心隨著自己的晉升越發不安，不是自己幾句話就可以撫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