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片紅葉跌墜

如完成凄美的程序

秋來也秋去

我似秋空虛只有信會跟你再共對

——《秋來秋去》葉倩文1990

很久以前有人對林顯成說過，權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藥。那時候林顯成還以為能成為春藥的權力不說至高無上，好歹也得舉足輕重吧。

時至今日，林顯成才得到這么一點點，就從身邊人的前倨后恭，體會到其中的美妙。

他想要出門，人才從椅子上起身，就有人順手把門打開。他想要喝水，才伸出手，就有人把溫度適中的水遞過來。他開會講技術原理，各個點頭微笑，說他高屋建瓴，令人醍醐灌頂。就連家里，陳家彤也在問是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否則為甚么現在帶女兒走到哪里都被人說“好似天仙”“鬼火甘靚”，叫人面紅耳赤。

人還是那些人，事也還是那些事，今非昔比的只是他林顯成的境遇。

又一個月中，到了公司領導班子開經營會的日子。林顯成一比一復刻呂立果的形象，換上較為穩重的夾克，里面的襯衣扣到領口，端著茶杯第一個踏入這個頂樓的會議室。

當然，沒人會在這樣的會議遲到，無非就是林顯成來得更早，而別人只是來得早而已。

待呂立果最后一個步入，會議正式開始。先是各部門匯報月度工作，業務部說形勢一片大好，前來申請開通固定電話業務的單位及個人排到了半年后。維護部說電信設備全部依賴進口，采購不能唯成本因素考量，誰家便宜采購誰家，否則長期以往會導致機房里躺著七個國家設備八種機型制式，維護成本極大。最后是工程部匯報，林顯成預計全市電話總量最遲明年突破十萬大關，后續會呈現指數級增長，交換機總容量不足的問題將會成為公司發展瓶頸。

“大家說的問題是老生常談了，不如今天我來給大家說個好消息吧”，呂立果稍停頓，等大家露出期待的表情才繼續說道：“我今天接到通知，市長辦公室和物價局已經批復全市電話初裝費漲價申請。以后不分用戶類別，實行統一收費標準。初裝費由原規定的企業電話每部四千元，行政事業單位和住宅電話每部兩千元，中小學校、幼兒園、街道辦事處、村委會電話每部一千元，統一調整為四千元。”

七五期間國家進行了投資體制改革，在預算資金逐年減少的情況下，電信網絡建設遭遇了極大的困難。為了彌補初期建設的巨大資金缺口，我國效仿其他國家，實行收取初裝費的辦法。

深威電話公司成立初期，就是先貸一筆款，上線2000線程控交換機，一開始放號就可以收初裝費，加上折舊費，再貸一點款擴建，這樣就可以像滾雪球一樣迅速把網絡建立起來。如果等著從每年的經營利潤里回收，那要等十幾年以后電話裝機容量才能擴容，完全跟不上市場需求的增長速度。

眾人鼓起掌來，林顯成一臉迷茫，初裝費的來源他多少懂一些，可完全不理解漲價算什么好消息，雖說如今供不應求，但說實在話，安裝個電話要普通人一兩年工資挺離譜的。

呂立果說道：“你看我們小林就是專注技術，技術外的事一概不知。”

林顯成不覺丟臉，只是一味打破沙鍋問到底說：“那為什么漲價是個好消息？對企業和家庭來說，成本更高了，會不會影響咱的業務普及？比如資金雄厚的企業和家庭裝完了，我們就沒有客戶了。”

“規則又不會一成不變，初裝費的實質就是讓用戶分擔電信設施投資總成本，這個成本是一個定數，現在用戶少，初裝費就高，以后用戶多了，再慢慢降下去。你不是一直說公司交換機總容量不夠嗎？我也想擴容啊，無奈沒錢啊。這初裝費一漲價，錢不就來了。批復文件還特別強調電話初裝費必須作為市話發展基金，按專用基金辦法加強管理，專用于對市話的建設投資，由市運輸局、郵電局監督使用，不得挪作他用。”

呂立果把會議當課堂，給林顯成當起老師。了解完前因后果后，林顯成高興起來，可原本高興的主管臉色卻變得難看，剛才以為公司效益要上新臺階了，結果是專款專用，和加工資沒關系，空歡喜一場。

“大家都是管理干部，身上要有使命感，本來社會上不少人就對電話初裝費有爭議，擔心錢不是用來建設現代化，而是都用來給自己人發獎金了。要是你們還只惦記自己的荷包，在外面說了什么怪話，別怪我知道了嚴肅處理。”

會議結束，林顯成故意收拾東西等眾人離去，他感到今天收獲頗多，需要在窗邊站一會緩緩。

以前，他一門心思放在學習先進技術上，但凡外國有的，他都執拗地覺得這里也必須有。每次他找呂立果匯報，不管起初主題是什么，最終都會變成要資源，上技術。可呂立果總是一味打太極，跟他說不到時候，說得他都有情緒了。

對呂立果在管理上的反復權衡，林顯成內心十分別扭。一方面，若不是為了鎮住公司這些不服管的老資歷，呂立果也不會一路提拔林顯成，此刻林顯成還老實待在地下安線纜呢。另一方面，呂立果雖是技術出生，但林顯成總覺得呂立果和自己不是同路人，技術對他而言更多是青云梯，而非畢生追求。

可在管理位上待得越久，林顯成身上的天真也在褪色。企業的經營不是單純的技術有無問題，而是需要管理者在合適的時間打出合適的牌，然后等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頂樓會議室確實高，聽別人說，最初公司經營會是在裝飾更氣派的外賓會議室進行，呂立果來了以后才改到這里。從林顯成的角度看下去，樓房、樹木、車輛，猶如女兒的積木，可以隨意擺弄。他想起呂立果說居高聲自遠，突然覺得這大抵這才是每個人都在追求進步往上爬的原因。

林顯成下班回家，遇到離家許久的陳家貴來看陳家彤，從湖南湖北等地帶來一堆土特產，在客廳鋪了一地。

“家姐，這是湖南湘藕，煲湯軟腍腍。這是湖北鴨脖，鹵得好入味。”

“蓮藕不是要脆才好吃，鴨脖什么肉都沒有，吃著好麻煩。你是出去做工，帶這么多東西多不方便，以后別拿了，我和你姐夫什么都不缺。”陳家彤看著瘦了一圈的陳家貴心疼道。

“家彤你說得不對，阿貴是得好好謝謝我，然后下次遇到什么好東西多拿點過來。”林顯成把公文包掛在門背后說道。

“阿貴要謝你什么？”陳家彤問道。

“阿貴，年初我不是讓你在錄像廳安裝固定電話，增加一項收入。當時你還說電話費那么貴，有多少顧客打得起啊？現在你倒是說說，電話生意怎么樣？”林顯成滿臉自信地說道。

“生意非常好，占地少少，收入都快趕上錄像廳了，這事算我沒眼光了，多謝。”陳家貴說道。

“要謝的不是這個，電話初裝費從明天開始翻倍，從兩千漲到四千，但凡你年初不聽我話，漲的錢都夠你買多一臺彩色電視機了。”林顯成說道。

陳家貴雙手合十，對林顯成鞠躬道：“聽人勸，食得飽，多謝多謝。”

陳家彤把做好的飯菜端出來，叫大家先吃，自己去給林一鳴喂飯。林顯成從陳家彤手中接過林一鳴，說：“我來喂，你忙一天辛苦了，蹭熱吃。”林一鳴學著林顯成說“媽媽辛苦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看得陳家貴心里羨慕不已，想著吳麗君要是給他做頓飯，他少不得出去放鞭炮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