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識
在這一息間相遇有情人
也許不必知道我是誰
無謂令你令你令你令你再度再度灑淚兒
——《相逢何必曾相識》蔣志光/韋綺珊1990
時隔七年,羅偉杰又回到了羅氏地產集團總部。
他在門口的紅毯上駐足,抬頭仰望這座曾經讓他高不可攀的大樓,內心波瀾不驚。
他的底氣就在身后,由深圳政府、企業及經濟研究機構的重要成員組成的地產考察團。
深大花園的成功讓羅偉杰嶄露頭角,從資金運作、設計思路,再到銷售策略,都是在內地前所未有的創新。更遑論羅偉杰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比其父羅鎮東一戰成名時還要小一歲,誰見了不得說一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羅偉杰引著考察團來到門口迎賓處,給早早在那里等待的羅鎮東,介紹每一位賓客的職位、姓名及來歷,熟悉得像相識許久的老朋友。
等羅鎮東與來賓一一握手,并發表了簡短而熱情的演講后,羅偉杰又將眾人帶到公司展廳,開始介紹香港地產發展史及羅氏地產的商業模式。
面前考察團的成員人數不多,來時坐不滿一輛大巴,卻各個位高權重,可以撬動的資源目前不可計量,說能再造一個羅氏集團也不夸張。羅鎮東及羅氏集團的高管成員,是決定羅偉杰未來地位的考官,他們陪同在側,卻用挑剔的眼光審視羅偉杰的一言一行。
羅偉杰知道,這是他有生以來最重大的一次考試。無論是對集團,還是對個人,都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已經太久沒被允許涉足此地,可是這里的每一塊展板他都倒背如流,他甚至從未去刻意記憶,只是將羅氏集團的過去當作他人生的前言,這些字便像從他的腦海里長出來似的。而現在,他已經做好了續寫新篇章的準備。
羅偉杰滔滔不絕地介紹著,用宏觀的數據,致敬過去充滿機遇的大時代,恰到好處地停頓,在每一個重要的時間窗,給出他的父親羅鎮東精準的判斷與堅決的選擇。香港的過去就是深圳的未來,智者從歷史里找到前進的方向,順理成章地把深化深港合作上升到時代選擇的高度,邏輯無懈可擊,前后一氣呵成。
王書權是促成這次考察的橋梁,站在羅鎮東身后,由衷地贊嘆道:“老羅,你這個兒子啊,不得了!”
羅鎮東與身邊的高管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歡迎晚宴上,羅鎮東帶著羅偉杰與人頻頻舉杯:“我的大兒子偉杰在深圳發展,承蒙各位的照顧與支持,今后各位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安排,有什么不到位的也直接指出……”
這是羅鎮東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承認自己的身份。羅偉杰淺呡一口香檳,不知是喜是悲,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撕扯著他。羅氏集團的繼承人是他的畢生夙愿,可作為羅鎮東的兒子又讓他怨恨,只是此就是彼,彼就是此,身份無法割裂,割裂的只有他的心。
第二天,羅偉杰又帶著考察團走訪了幾處羅氏開發的樓盤。深圳的人說時間就是生命,香港的人說一寸土地一寸金,深港兩地,一邊是時間預設的蓬勃,一邊是空間賦予的繁榮。不少人開始思考,未來,誰會借助這股東風,成為在時間里長盛不衰,在空間里縱橫馳騁的大贏家呢?
一周后,羅偉杰將考察團送走,羅鎮東讓他留下來多陪陪家人。于是,羅偉杰休息一天后,就提著厚禮帶著蒙惠茹去看望岳父蒙世平。
蒙惠茹不喜歡聽人談枯燥無味的生意,早早就約好朋友喝茶聊明星八卦,留羅偉杰一個人去見蒙世平。
蒙世平正在書房欣賞一副字畫,看到羅偉杰進來,沒頭沒腦地說:“果然還是人書俱老,你看吳昌碩習字幾十載,八十歲的石鼓文四條屏才到藝術巔峰?!?
羅偉杰不懂字畫,但他知道蒙世平什么意思,點頭說道:“確實姜還是老的辣,年輕人在外面應該怎么蹦跶,最好還是問問家中長輩的意見?!?
“偉杰,這次的項目做得不錯,過去還有些老朋友不理解我為什么把掌上明珠嫁給你,現在倒是羨慕都來不及了。要我說還得是鎮東兄會教子,過去把你藏得太深了,否則哪有這種一鳴驚人的效果?!泵墒榔秸f道。
“說一千道一萬,成功的關鍵還是爸的資金,我在里面的那一點點努力,還不足為人道?!?
蒙世平拍拍羅偉杰的肩膀,說道:“年輕人要沉得住氣,你進入內地市場早,只要一直待下去,自然是這個行當的泰山北斗。好了,今天是家宴,我們不談工作,你看吳昌碩,數十年從事于此,一日有一日的境界,你說是吧?”
蒙世平癮犯了要揮毫,羅偉杰和他約好時間研究新的注資方向,就關門退了出來。
香港的樹木,秋不落葉,冬不光桿,只待三月一夜細雨,眨眼間就是老葉落盡,枝頭新綠,蒙家的園林此刻正是這般新舊交替的景象。
羅偉杰起了閑心,一個人沿著石板路,踩著落葉散步,走著走著就聽到花園里傳來蒙惠茹的聲音。
“阿茹,我前男友過去看我可緊了,一副情深的樣子。結果我才國外旅行幾天,他轉頭就上了八卦周刊,標題還挺勁爆,一夜會三女,我之前都不知道他體力有這么行。昨天居然有臉回來跪著求我原諒,真想叫他去吃屎?!币粋€女聲說道。
“要不他玩你也玩,要不就管好自己下半身,這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賤男人死遠點?!泵苫萑泓c了支煙說道。
“惡心,不說這個。阿茹我是服了你了,之前你和那個男歌星愛得死去活來,分手后我還以為你找那個私生子結婚是為了報復。沒想到你挑男人眼光還是那么毒,直接押中寶了?,F在看看你家那位,要人才有人才,要樣貌有樣貌,香港富二代里沒有一個比得上?!绷硪粋€女聲說道。
“一般吧,什么叫我押中他,明明就是他傍上我。他羅偉杰要不是和我結婚,背后怎么會有蒙家資金的助力,沒有蒙家助力,他一個死了媽的私生子,猴年馬月才能出頭?!泵苫萑阌朴仆鲁鲆粋€煙圈,滿臉不屑地說道。
“阿茹,男人要面子的嘛,你這樣講他,會不會……”
“死要面子是吧,給他咯,只要你人前做做樣子,不時耍耍脾氣,他們就以為你愛得死去活來,離了他們根本活不了。”
羅偉杰靠著一棵榕樹聽了許久,這些幾近羞辱的話,居然激不起一絲憤怒。他不想說,如果自己沒有價值,她那個追求極致投產比的銀行家父親根本不會看他一眼。他更懶得解釋,所謂聯姻無關風月,全是利益交換,羅家要蒙家的資金,蒙家也要羅家的利息,甚至是抵押資產,誰又比誰高尚呢。
從羅鎮東的身上,羅偉杰學會了一件事,不要浪費時間跟蠢人廢話,只要最終爬得夠高,在底層時候的一點不堪與屈辱,最終會被掩蓋,根本無人敢提及。
羅偉杰悄然離去,直到晚飯時間才出現,他神色如常,舉止自然,和岳父交談,給蒙惠茹夾菜,無可挑剔地扮演著女婿和丈夫的角色。
差不多晚上八點,羅偉杰帶著蒙惠茹離開,把人送到羅家后,他幾乎是一分鐘都沒有耽擱,獨自乘車回到了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