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98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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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需要情緒穩(wěn)定
- 3520字
- 2025-02-06 13:44:16
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遠看不透
沒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是我的所有
——《一生何求》陳百強 1989
一連幾日的升遷宴吃得林顯成身心俱疲,比在圖書館學習到深夜還累。今日這個賀,明日那個賀,全是言不由衷的人,反而是說真心話的朋友吃不上。無奈林顯成新官上任,完全不敢厚此薄彼,只能硬著頭皮上,每日喝得醉醺醺地回來。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林顯成借著和陳家彤回娘家,把邀約人的話堵在嗓子眼,幸運地躲過一劫。
林顯成抱著女兒林一鳴還在左顧右盼,身后的陳家彤看不下去,說道:“別人當官都是趾高氣揚,怎么你一副逃兵樣?”
林顯成噓了一下,騰出一只手牽著陳家彤往前走:“我跟別人說你娘家有急事,要是看起來不緊迫點怎么行?快上公交車。”
一家三口到南嶺村已經(jīng)七點,張細妹早早準備好晚飯,天氣熱飯桌擺在天井。白切雞、燒乳豬、清蒸鮮魚、發(fā)菜蠔豉燜豬手、菜膽扒冬菇等,直接擺出“九大簋”以示對女婿的重視。
時間也巧,陳家貴完成第一批招聘任務從湖南回來待一個周末,正好碰上羅偉杰來南嶺村看望干爹方永誠,三個好兄弟半年了好不容易湊了個齊齊整整,一頓飯自是吃得暢快淋漓。
飯后,三個人靠著躺椅,枕著滿天星斗聊天。
“阿成,你怎么看起來沒那么高興?”羅偉杰問道。
“高興倒是高興,只是和想象得不一樣,以前拼了命追求上進,是覺得當了領(lǐng)導就是想上什么技術(shù)就上什么技術(shù)。結(jié)果是不想理誰都做不到,對誰都要笑臉相迎。”林顯成想起酒局上的種種,抱怨道:“我也是不明白,以前一直擠兌我的人,居然能摟著我的肩膀說出,第一次見面就知道我有出息的話,惡不惡心?”
羅偉杰習以為常地笑笑說道:“你還是年輕,英國前首相丘吉爾就說過,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他說的不是國與國之間的關(guān)系嗎?”林顯成問道。
“人也一樣。”羅偉杰說道。
“真不希望是這樣,不夠純粹。”林顯成說道。
“阿成,你錯了,這樣才純粹。利益是能夠計算出來的,掙多少,花多少,算到小數(shù)點后幾位數(shù)都行。可這人心啊,沒辦法計算,你對他好幾分,他要還你幾分,總是你覺得你給得多,他覺得他還的多。相信我,職場上別帶感情,你會更輕松。”
羅偉杰說的時候,林顯成想起頂頭上司呂立果,每一次施恩背后都標好了所需的回報。起初林顯成也覺得有點功利主義,但仔細想想,明碼標價,總比空白支票要好,至少不必提心吊膽,實際操作起來也目標明確,于是說道:“謝謝偉杰哥,我試試。”
“這么說,偉杰哥你不會和我們做永遠的朋友咯?”陳家貴不知道為什么,聽羅偉杰這么說,心里有一些不舒服。
“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不一樣。”羅偉杰說道,“更何況,我們不會有利益沖突。”
“萬一有呢?”陳家貴有點悻悻地問道。
“我母親死后,難得有人以真心待我”,羅偉杰摸摸陳家貴好久沒有修剪的頭發(fā),“萬一有,我虛長你們幾歲,我讓著你們。”
“我最小,我讓著你們。”陳家貴說道。
“在有這種萬一前,我先退出。”林顯成說道。
三個人心照不宣,放在地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陳家彤和母親張細妹在屋里說話。
“俗話說男人有錢就變壞,阿成現(xiàn)在出人頭地了,你自己可長點心,看緊點。”張細妹說道。
陳家彤透過窗戶,看著外面喝得紅光滿面的林顯成,搖頭說道:“媽,我們對他這么好,阿成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傻女,男人是恩情能綁得住的嗎?要我說,還是得生兒子。”
“恩情都綁不住,兒子就綁得住?”陳家彤撫摸著熟睡的女兒說道。
“你懂什么?”張細妹得意洋洋說起往事,“當年,你爸長得好,又能干,不少女仔喜歡他。可你奶奶一眼看中了我,說我好生養(yǎng)兒子。我跟你爸結(jié)婚后給他養(yǎng)大了家富家貴,你爸在外面再厲害,有兒子撐腰,在家我說東,他不敢往西。你趁年輕,趕緊生個兒子出來。”
“媽,阿成是城市戶口,又有職務,無論男女,都只能要一個孩子。”
“總有辦法的嘛。”
陳家彤私以為,父親陳仁達在家中對母親張細妹的敬重,應該是那些艱苦歲月里張細妹獨自撐起一個家的堅強與能干,而不是生了幾個兒子。奈何張細妹固執(zhí),又長在家中男人少就會被欺負的歲月,陳家彤也沒有再和母親爭論這個問題。
林顯成終究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興奮與緊張后,他很快進入主管角色,一一審視部門的人員能力配置。
走馬上任之前,呂立果特別交代他:“小林,知道你以前在部門受了不少氣,有點情緒很正常,但作為主管得有胸懷,一定要團結(jié)好所有人,切勿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
林顯成心想,從小到大受的氣多了,公司這幾個人能算老幾,這幾天喝的酒也算一笑泯恩仇了,只要不做他前進的絆腳石,他肯定不計前嫌。
周一上午,林顯成在辦公室看項目資料,最近他的注意力都在過去一直想做又無法插手的項目,哪知一不留神,自己親自牽頭的電話亭項目進度已經(jīng)嚴重落后。兩個月前,他已經(jīng)完成方案的報批及設(shè)備的采購,電話亭的安裝并不復雜,按時間進度早應該過半,哪知今天一查才知道根本沒有啟動。
林顯成正納悶,他的師傅高建軍就來敲門了。
“高師傅早,好久不見,我正想抽空找你吃飯呢,你就來了。”
“哎喲,小林,別吃飯了,你趕緊跟我走,出大事了。”
高建軍風風火火,像以前那樣丟給林顯成一個安全帽,讓他坐在貨車車兜的線纜上前往事發(fā)地。
三天前,高建軍所在的安裝組接到通知,之前上頭一直傳達說不著急的電話亭項目要限期完成安裝。高建軍是公司的老員工,朝令夕改的事情并不少見,多半是一個領(lǐng)導一個想法。
上面怎么要求,高建軍就怎么做,懶得打聽。今天正當他帶著團隊干活時,來了一批城管的人,說沒有報建,要求立馬拆除。高建軍手下都是年輕氣盛的小伙子,本來加班加點就一肚子怨氣,現(xiàn)在還要讓他們白忙活,立馬就不干了。
等林顯成趕到的時候,安裝組的人圍住電話亭,城管的人則圍住安裝組的人,形成一個嚴絲合縫的同心圓,誰也不肯讓步,一動不動地對峙。
林顯成走向城管這邊發(fā)號施令的人,遞過去一根煙說道:“這位大哥,我是深威電話公司的工程部經(jīng)理林顯成,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怎么還麻煩你們這么多兄弟跑一趟。”
城管這邊是個三十多歲的高大男人,看林顯成長得文氣,說話也客氣,夾著香煙點燃說道:“看你是個遵紀守法的讀書人,我就跟你講講道理。這里是特區(qū),不是你們家后院,別說這么大的電話亭,路邊就是插根電線桿子都得報建,都得有批文,否則就是違建,就要拆除。”
“大哥,你放心,我們深威電話公司一向合法經(jīng)營,報建這種基本的流程我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一定是誤會,要不你先回去查查記錄?”
“我們城管隊伍不會閑著沒事干來找你麻煩,出門前我們早就查過了,絕對沒有。”
“要是我們的問題,不勞你動手,我們自己拆,如果只是誤會,咱有正規(guī)批文,畢竟是郵電部重點工程,幾百萬的設(shè)備,萬一拆出什么問題,誰也說不清。要不這樣,你給我一周時間,我回去了解下情況。”林顯成說道。
“三天,只能三天,我的工作有要求的。”
“行,謝謝。”林顯成把整包煙放在城管手上。
林顯成回到辦公室,一看項目成員名單就清楚了,這事明顯不存在誤會,是公司的報批流程出了問題,而報批是工程部管理組的韓和平負責。分房事件后,韓和平就從管理崗位上下來,他這樣一個老資歷,怎么樣也要給口飯吃,于是被呂立果調(diào)到管理組處理項目報批工作。
而這么一個按部就班的工作,韓和平就弄出了問題。
韓和平被人叫到辦公室,看到了坐在辦公桌前挺脊端坐,還沒有學會喜怒不形于色的林顯成。所謂風水輪流轉(zhuǎn),不過七八年,被自己隨意拿捏的魚肉,搖身一變成為刀俎,磨刀霍霍地看著自己。
“韓工,電話亭項目的報建流程為什么沒有如期完成?”
不待林顯成請,韓和平就拉出椅子坐下,交疊雙腿,氣定神閑,“該提交的資料都已經(jīng)提交了啊,國土局、城管局、交管局都報了,林經(jīng)理不相信,可以找人去問。”
“沒有拿到城管部門的批文,那你怎么既不推進,又不通知下游部門?”
“林經(jīng)理,我算什么東西,政府部門也是我催得動的嗎?再說下游部門有沒有批文,他們自己不知道嗎?”
林顯成一聽就知道韓和平?jīng)]說實話,批文不會給安裝組,都是放在管理組存檔。林顯成問過高建軍,安裝前韓和平口頭上說的是一切正常。
但口說無憑,林顯成根本沒法問責韓和平,胸中一口悶氣無處發(fā)泄。
這時,韓和平笑笑,恢復到過去身居高位時的語調(diào)說道:“小林啊,作為你曾經(jīng)的領(lǐng)導,我最后教你一件事。年輕人不要恃才傲物,有的能力是書本上有的,有的能力你不跟人學,就得跟失敗的教訓學。”
林顯成年輕,升任工程部經(jīng)理本就是呂立果推薦破格提拔的,底下肯定有不服氣的。萬一這位置屁股沒坐熱就出現(xiàn)項目爛尾,無異于往呂立果臉上抹一道白鼻梁。
若是平時還好,走個先建后報流程,偏偏林顯成運氣不好,正好遇到文明城市評選,一切沒有批文的項目都被按下。
林顯成愁得一晚上沒睡著,早上醒來,嘴上長了個燎泡。
林顯成腫著嘴,提著早餐在公司大門口遇到呂立果,人一大領(lǐng)導還挺幽默,明知故問:“咦,小林,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