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被定義的年齡:積極年齡觀讓我們更快樂、健康、長壽
- (美)貝卡·利維
- 4906字
- 2024-10-29 18:52:25
導言
美國與日本的迥異觀念
在研究生讀到一半的時候,我有幸贏得了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的獎學金,在日本生活了一個學期。此行的目的是調研日本人的變老過程,以及他們對老齡化[1]有什么不同于美國人的看法。我知道日本人的壽命是世界上最長的。[2]雖然許多研究人員將此歸結為健康的飲食或遺傳差異,但我想知道是否還存在一個讓他們長壽的心理維度。
在離開故土飛往日本長住6個月之前,我去佛羅里達州看望了祖母霍爾蒂。我剛下飛機,她只看了我一眼,就說道:“你需要維生素。”她確信研究生院的生活和波士頓沉悶的天氣已經讓我疲憊不堪,于是我們去買了她所指的維生素——我們要買光雜貨店里的橙子和葡萄柚。
祖母霍爾蒂是個打高爾夫球的好手,而且作為曾經的紐約人,她酷愛步行,要跟上她的步伐并不容易,她在商店里大步流星地尋找著想買的水果,突然翻倒在地上。我沖過去,把她扶起來,驚恐地發現她腿上有一道傷口正在淌血。
“沒事兒。”她咬著牙向我保證。她甚至擠出一個微笑,始終保持著隱忍和堅強。“你應該看看‘另一個人’。”她開玩笑說。
“另一個人”就在我們腳邊上:一只四角用鋒利的鋸齒狀金屬加固的木制板條箱,一個角正滴著血。我們放下了購物筐,我幫助祖母拾掇從她手提包里散落到地板上的各種物件。
離開時,她找店主理論。她摔倒時,店主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然后繼續在柜臺邊閱讀小報。
“你不應該把板條箱放在雜貨店中間,”祖母極其禮貌地告訴他,“我差點兒就受傷了。”血液順著她的小腿滴落下來。
店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過道中間的板條箱。“那啥,也許是你不該到處走動,”他冷冷地說,“老人們總是摔倒,這不是我的錯。所以不要總是責備我。”
霍爾蒂差點兒驚掉了下巴。至于我,我真想從柜臺上一把奪過他的小報,但我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把我奶奶迎進車里。我顧不上霍爾蒂的反對,直接帶她去看了醫生。醫生說,她的腿沒有大礙,那只是一個看著很夸張、實則很淺的口子。他還說,她看起來其實相當健康。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但那天下午發生了一些重大變化。當晚,霍爾蒂讓我給她的牛油果樹澆水,她通常喜歡自己動手的。第二天,她告訴我她覺得自己開不好車,讓我帶她去理發。她似乎在應驗著雜貨店店主的話,并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方式捫心自問著身為一個老年人的能力。
幸運的是,到我要飛往日本的時候,霍爾蒂已經從由年齡歧視引發的畏懼中走了出來。在我出發的前一天早上,她堅持要帶我來一趟輕快的遠足,讓我在乘坐長途飛機之前伸展一下腿腳。當我們回來時,她遞給我一份手寫的餐廳推薦清單,這是她20年前與我祖父一起訪問日本時留下的。
但是,當我向霍爾蒂揮別,即將飛往東京時,我不禁在想:如果幾句消極的話語就能影響到像霍爾蒂這樣身強體健、精神矍鑠的人,那么消極的年齡刻板印象對我們整個國家的人會有什么影響呢?它們有什么威力能確實改變我們變老的方式?如果要改變我們思考和談論老齡化的方式,我們又能有什么力量呢?
東京的老齡化搖滾明星
當我逐漸融入東京的新生活時,我的思緒經常飛回祖母霍爾蒂身邊,回憶起她在佛羅里達州傍晚涼爽的暮色中給牛油果樹澆水。我想知道她會如何看待這里,一個百歲壽司大廚長期在電視上受到歡迎,年長的親屬在吃飯時被優先招待的地方。
我在日本的時候,遇上了一個全國性節日“敬老日”。那天,我穿過新宿公園,路過一群舉重運動員,他們有的沒穿上衣,有的穿著緊身衣,都是七八十歲的人,闊步環行,舉重若輕,向路人炫耀著他們勻稱的身材。在這個節日里,全國各地的人們乘坐高鐵、輪船和汽車在日本各島之間穿行往返,為的是回家看望他們的長輩。這一天,餐館會為老年人提供免費餐食,學童們會為那些行動不便的人準備并送上裝滿新鮮壽司和精致天婦羅的便當。
敬老日雖然只有一天,但顯然日本人每一天都在這樣做。音樂課上擠滿了75歲的老人,他們生平第一次嘗試玩滑棒電吉他。報刊亭擺滿了五顏六色的漫畫,這些是面向全年齡段讀者的流行漫畫書,講述著老年人的愛情故事。日本人把老年當作一種享受,一種活著的事實,而不是恐懼或怨恨的對象。
美國的文化圖景不同于日本。這不僅僅體現在我祖母與有年齡歧視的店主的互動,而是簡直無處不在:皮膚“減齡”方案的廣告牌,本地整形外科醫生的午夜廣告仿佛見到敵人似的在談論皺紋,老年人在餐館和電影院忍受著對待幼兒般的問候。我在電視節目、童話故事和網絡中目睹的這一切,都把老年與健忘、虛弱和衰退聯系在一起。
在日本,我清楚地認識到,我們所處的文化影響著我們變老的方式。以更年期為例。我了解到,日本文化通常不會對更年期大驚小怪,只把它當作老齡化的一個自然組成部分,由此進入一個寶貴的生活階段,而不是把它當作女性煩躁易怒、性欲減退的西式刻板印象的素材,將更年期視作一種中年人的煩惱。與北美的同齡人相比,日本人不太可能對作為老齡化自然組成部分的更年期進行污名化,這樣做的結果是什么呢?與美國和加拿大的同齡女性相比,日本年長女性出現潮熱以及其他更年期癥狀的可能性要小得多。[3]根據主持一項研究的人類學家的結論,日本年長男性的睪酮水平要高于歐洲同齡人,他們在文化上受到“像他們國家的搖滾明星般”的對待。[4]這表明你的力比多(性力)年齡的高低,取決于你所在的文化感知和對待老齡化的方式。
我想知道文化對個體的年齡觀念,即我們對老年人和變老的看法有多大影響。我很好奇,這些個體觀念在多大程度上反過來影響了老齡化過程。日本人的年齡觀念是否有助于解釋為什么他們的壽命是世界上最長的?
我讀研究生是為了研究社會心理學,這是一門研究個體的思維、行為和健康如何被他們所處的社會、他們所屬的群體和所交往的群體影響的科學。我想關注老年人的體驗,他們被排除在大多數心理學研究之外。現在擺在我面前的難題,是如何測量無定形的文化對我們確切的生命機理的影響。
年齡觀念對老年健康的影響
我回到波士頓后,開始測試文化年齡刻板印象對老年人的健康和生活的影響。在我進行的一項又一項研究中,我發現,與對老齡化持有更消極感知的老年人相比,那些持有更積極感知的老年人在身體上和認知上都表現得更好;他們更有可能從嚴重的殘疾中恢復過來,記憶力更好,走路更快,甚至更長壽。[5]
我還得以證明,許多我們認為與變老有關的認知和生理挑戰,比如聽力損失和心血管疾病,也是我們從社會環境中吸收的年齡觀念的產物。我發現,對于攜帶可怕的阿爾茨海默病基因APOE ε4的人來說,年齡觀念甚至可以作為癡呆加劇的緩沖劑。
這是一本關于我們如何看待老齡化,以及這些觀念如何在大大小小的方面影響我們健康的書。它是為所有希望安享晚年的人寫的。在全書中,我還會剖析消極的年齡刻板印象:它們是如何在我們腦中形成的,它們是如何運作的,以及它們是如何被改變的。雖然這些刻板印象已經在我們的文化中發展了幾百年,并融入了每個個體的一生,但它們實際上是很脆弱的:它們可以被削掉、被改變、被重新塑造。
在我的耶魯大學實驗室里,只需花上10分鐘,我就能夠通過激活積極的年齡刻板印象來改善人們的記憶表現、步態、平衡感、速度,甚至是生活意志。在這本書中,我將向你展示啟動技術,即在人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激活年齡刻板印象,是如何起作用的,它反映出我們刻板印象的無意識本質,以及我們怎么會強化我們對老齡化的觀念。
有了正確的觀念模式和工具,我們就可以改變我們的年齡觀念。但是,要觸及觀念的源頭,就需要改變年齡歧視的文化。為了更好地了解我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以及還有哪些可能性,我們會研究世界各地和整個人類歷史上的各種其他文化。我們會分析成功老齡化的故事,訪問運動員、詩人、活動家、電影明星、藝術家和音樂家的家園,了解他們的人生與看法。我們會研究如何改變我們的文化,并學習如何使老年人更好地融入我們的社區,從而帶來更多的集體健康和財富。
根據人口統計,我們正處于一個十字路口。現在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世界上64歲以上的人口多于5歲以下的人口。[6]一些政治家、經濟學家和記者正在為所謂的“銀發海嘯”惴惴不安,他們并沒有抓住重點。如此多的人正在經歷老年生活,并且是在更健康的狀況下經歷,實乃人類社會最偉大的成就之一。這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讓我們重新思考變老的意義。
在雜貨店遭遇老齡歧視之后過了許多年,祖母霍爾蒂去世了,我和家人們聚在一起頌揚她平凡又非凡的一生。她活過了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既見證了20世紀的進步,也目睹了20世紀的暴行。
即使在養大了我父親又照顧完我祖父(他在阿爾茨海默病奇怪又可怕的重負下漸漸消逝)之后,她也始終活得無比充實。在八九十歲的時候,她旅行、打高爾夫,和朋友們一起遠足。她還舉辦精心設計的化裝舞會,在寫給我們的信里,流露著她令人難忘的個性,既果敢又機智。
當我收到她的信時,仿佛她就和我一起坐在房間里。在她生命的最后十年,她和我父親經常會打開電視觀看同一場抓人眼球的庭審,他們同時會在電話中談論這場庭審。雖然我父親住在嚴寒陰冷的新英格蘭,而祖母住在溫暖潮濕的佛羅里達,但他們好似一起坐在客廳里,閑聊著哪個律師在討好法官,誰的領帶看起來最呆板。
祖母霍爾蒂從來不會讓你忘記她的存在,所以當她去世后我們整理她的遺物為它們尋覓新家時,我們能感到她音容宛在。特別是她家地下室,證明了她的生活的豐富多彩。祖母霍爾蒂開始照顧我祖父之前,和祖父埃德用了幾十年時間參觀世界各地并收集紀念品。我認為她家地下室是一個充滿奇跡的洞穴。那里有古舊的法國香水瓶,有來自意大利和印度尼西亞的精美絲滑的圍巾,有來自摩洛哥的精致雕花小盒。在這一切之中,還有一扇小型的日式折疊屏風。屏風是用障子紙制成的,上面畫著一棵盛開的櫻花樹。屏風上有一張寫著我名字的便利貼。我記得祖母霍爾蒂曾經告訴過我,有一次我向她坦陳我有時坐下來寫作需要花點時間來集中注意力,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會用一扇屏風把自己與世界隔開來召喚他的注意力,于是她寫了這張便利貼。她留給我這扇屏風,讓我很感動,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日本,想起了她摔倒的那個場景。
祖母去世后不久,我做出了一個驚人的發現。我對俄亥俄州牛津市一個小鎮的居民的生活和觀念做過研究,在分析研究數據時我發現,決定這些居民長壽的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是人們如何思考和看待老年,它比性別、收入、社會背景、孤獨或功能性健康都要重要。[7]結果表明,年齡觀念可以讓你的壽命減少或增加將近8年。換句話說,這些觀念并不只是存在于我們的腦子里。無論好壞,那些作為我們文化食糧的心理映像,無論是我們看的節目,我們讀的文章,還是我們聽的笑話,最終都會成為我們付諸行動的腳本。
當我第一次揭開這個關于長壽的發現時,我想到了祖母霍爾蒂,直到92歲去世前,我們一家有她相伴是何等幸事。我想到她是何其幸運地以她的方式來對待老齡化,我還想到這些額外歲月是一種贈予,以及它是從何而來的。是不是因為霍爾蒂在晚年對生命的欣然接納,我們才和她多待了七八年的時光?如果存在一個老有所為的配方——一個系統或方法——年齡觀念會是其中一部分。
我們的生活是我們無法控制的許多不同因素的產物:我們出生在哪里,和誰生活在一起,我們的基因里有什么,以及什么意外會降臨在我們身上。我感興趣的是找出那些我們能夠控制的因素,從而改善我們的老齡化體驗和健康。其中一個因素是我們對老齡化的思考方式和對生命周期的構思方式。這就是本書的全部主題:作為個體和社會,當我們變老時,我們如何能夠改變我們對自己和身邊的人的想法,從而享受這種變化帶來的裨益。
[1] 對于本書“aging”一詞的翻譯,在中性和學術語境中譯作“老齡化”,指的是老年人隨年齡變老的過程;在日常的口語語境中譯作“衰老”,通常帶有貶義。——譯者注
[2] Tsugane, S. (2020). Why has Japan become the world's most long-lived country:Insights from a food and nutrition perspective. European Journal of Clinical Nutrition, 75, 921-928.
[3] Lock, M. (1995). Encounters with aging:Mythologies of menopause in Japan and NorthAmerica.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4] Bribiescas, R. G. (2016). How men age:What evolution reveals about male health and mortality. 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Bribiescas, R. G. (2019). Aging men. Morse College Fellows Presentation. Yale University.
[5] Levy, B. (1996). Improving memory in old age through implicit self-stereotyping. Journal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71, 1092-1107; Levy, B. R., Pilver, C., Chung, P. H., & Slade, M. D. (2014). Subliminal strengthening: Improving older individuals' physical function over time with an implicit-age-stereotype intervention. PsychologicalScience, 25, 2127-2135; Levy, B. R., Slade, M. D., Kunkel, S. R., & Kasl, S. V. (2002). Longevity increased by positive self-perceptions of ag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Psychology, 83, 261-270;Levy, B. R., Slade, M. D., Murphy, T. E.,&Gill, T. M. (2012). Association between positive age stereotypes and recovery from disability in older persons.JAMA, 308, 1972-1973; Levy, B. R. (2009). Stereotype embodiment:A psychosocial approach to aging.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18, 332-336.
[6] Ritchie, H. (2019, May 23). The world population is changing:For the first time there are more people over 64 than children younger than 5.Our World in Data.
[7] Levy, B. R., Slade, M. D., Kunkel, S. R.,&Kasl, S. V. (2002). Longevity increased by positive self-perceptions of ag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83, 261-2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