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好事者
- 尋劍記1
- 卒于貧
- 2085字
- 2024-10-20 21:57:47
好事的人都走了,就連那不住嚎哭的也被隨后趕來的伙計們七手八腳地架下了樓,走道只余下幾處尚未來得及擦拭的血跡,而這對于有心之人來說就已然足夠。那位今日姓薛的男子便是這樣一位有心人,自打他被吵醒的一刻起,從那歇斯底里的哀嚎聲中他就能大致推斷出屋外發生了什么——他叫得這樣慘,又是這樣中氣十足,應該是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卻讓人痛苦地想著還不如死了,拷問便是如此。他在這方面實在能稱得上是很有經驗,以至于光是聽叫聲,就大概知道自己還要多長時間才能收工。
然而他如今只是平楚城中一位姓薛的房客,所以他本不想開門,奈何這一晚開門的人實在有些多了,害得他也不得不把門打開。在外合群是他需得遵守的準則之一,就跟他不得不定期更換名字一樣。這是他被遠調來此的第一日,從今日起,他便要暫時叫做薛上了。
薛上當然知道,這并非是一場拷問,而是一次并不專業的滅口。由此可見,這二人之間的秘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還值不上一條性命的消息,對于薛上來說是沒有用的。
但他在開門之后見到了謝停川,一個蓄勢待發,卻空著手的謝停川,這或許是個還算有趣的線索。當然,并非是一個隱退了兩年的刺客有什么有趣,他只是那低飛的燕,上浮的魚,預示著下一場風雨的來臨。
而能攪動倦燕懶魚的,想必是場足夠大的風雨了。
至于薛上,他其實認為自己連燕子或者魚都算不上。非要說的話,他只是被一雙手拋出的鉤,手的主人總是想要借著他釣上些好東西,他的價值似乎也是以此來評判的。所幸薛上認為做個鉤子并沒什么不好,他從來都是得過且過的那種人,況且垂釣還勉強能算是個有意思的活計??上靶┤兆永锼噶隋e,這才被拋到川南這處偏僻而混濁的水域里來。
即便如此,薛上仍舊是個出色的魚鉤。他不但能被悄無聲息地投入水中,還總有耐心等待自己緩緩下沉。平楚的事他在來的路上已經有所了解,原本深藏在南面山中的那伙人如今眼看就要按捺不住。而他們就像是誰無心之間灑下的一把餌料,將這四面八方聞著味兒的大魚小魚全引來了。
煙雨平楚。薛上默念著這四個不知道從哪家酸腐書生的嘴里聽來的字,覺得這兒更像個塘子,泥土總是潮濕的,沒起風的時候總是平靜的,還有漂亮的大尾巴魚——門在這個時候被敲響了,薛上想,應該是其中一條漂亮的魚回來了。
他從桌旁站起來,將那喝不了兩口的茶杯擺上,此前他覺得這樣喝茶不過癮,一直是沖著壺口喝的,如今來了客人,即便大約不是他比較喜歡的那一位,他也是要拿出點待客的架勢的。
他甚至還將壺口擦了一擦,才將袖子攏了攏,兩步拆成三步地去開門。
門外果真如他所想,是秦小風。
他有些失落,這并不能體現出他的料事如神,而是事情進展到這一步,暗潮涌起得有些無聊了,他請秦小風進門,語氣還有些酸勁:“秦兄的本事還是一如既往,總是能在人群里挑出最能幫得上忙的那個。”
秦小風并不介意他如此這般的評價。他們這樣的人被人嚼慣了舌根,頂著主人家頗為撒氣的嘲諷也能神色自若地站著,等著薛上邀他一塊坐下。
他用那個擦過壺嘴的茶壺給秦小風倒茶,里面還剩了半壺茶湯,在茶壺里面叮咚晃蕩。
他請秦小風喝茶,嘴上卻沒有客氣地停下:“我是第三個么?”
秦小風看上去有些疑惑,所以他并沒有喝那杯茶,而且那茶杯看上去實在是太過于小巧了,任何一個人都會疑心自己會不會不小心將茶杯也囫圇吞進肚里。
“這酒樓里第三個知曉謝停川深夜還未歸的人,你是第二個,我是第三個。”薛上將手指朝向門外,似乎指了指那酒樓大堂里多半在打盹的店家?!澳鞘堑谝粋€。”
秦小風不置可否地抬了抬肩膀,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既非為自己辯解,也還沒提謝停川:“我問過店家了,他說你是新面孔,但在這樣的地方,這樣機警的腦袋里還能做一個新面孔,薛……”
“上?!毖ι虾眯牡靥嫠a上。
“薛上,或許你真能找到謝停川……和蕭成遠?!?
“你還是個樂觀派,沒準那姓蕭的姓謝的早就被拆成好幾塊了,瞧見方才門外那位了么,他可在地上摸了好久自己的眼珠子?!毖ι厦鏌o表情地說,他自知嚇唬不到秦小風,這話聽來也確實荒誕,但他覺得這樣說大約會很有趣?!澳憧偸莻€八面玲瓏的,我不過是多看了謝停川一眼,又何苦要這樣叫你纏上,那酒樓的店家說我是個新面孔,沒準我真是個新面孔,初來乍到,就被你拉來摻事兒,而我實在是不想招那么多的麻煩,這里的房錢還比沿河那一帶貴得多,我原本就沒打算住幾天的。”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甚至都有些苦口婆心了。
但秦小風是個八風不動的性子,他聽完薛上這一通苦水,只開口說了兩句話:
“無論是謝停川還是蕭成遠,都不可能會死在這樣的深山里,他們或許是被什么事情給纏住了。”
“就像我即便不是在那山里,也莫名其妙地遭什么事情給纏住了?!?
“至于房錢,你更無需擔心,為朋友的事付出些銀子,我總是樂意的……當然,你若是找得到蕭成遠,他出手會更闊綽大方。”
“蕭前輩也是個好人?!?
薛上站到了窗邊去。天快要亮了,平楚這汪水被攪得渾濁,四面八方的江湖客一人吐一口唾沫,這城里也定是臭氣熏天的,昨日下午剛下過雨,等天亮后山里遭太陽一烤,指不定悶得慌,謝停川在里面打轉的時候,是不是會后悔穿得太多了些。
他真該把那件外衫脫了再出門的。薛上想。此時他轉過頭對著秦小風開了口:“你的錢還夠和樓下的那店家多喝幾趟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