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急行
- 尋劍記1
- 卒于貧
- 2135字
- 2024-10-20 21:57:26
對于一般人來說,在大半夜聽到這樣的嚎哭聲多少是有些嚇人的,畢竟無論是殺人越貨還是厲鬼索命,顯然都并不需要被吵醒的無關人等特意趕來大眼瞪小眼地做個見證。但謝停川這樣的江湖人不一樣,即便他已經躲到了深山里去,也總會有那些因啊由啊的,將他重新引到這江湖中來。但叫人意外的是,今晚在這家客棧中歇腳的江湖人當真不少,以至于那走廊當中癱坐著的、滿臉是血的哭聲來源,反而沒有驚起太大后續的恐慌。
秦小風雖然離著遠些,動作卻是最利落的。他快步上前,并未觸碰那亂揮亂叫的人,就已經得出了結論:“他的眼睛被人刺瞎了。”
這并不是謝停川關心的,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這位受害者什么時候會停止哭喊,畢竟他此行的目的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劍,而這場兇案顯然并非是蕭成遠所為。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另一扇門吸引了,它就對著謝停川的房間,卻被晚了片刻拉開,那人的目光掃過地上的人,又掃過他——而似乎后者讓對方更為吃驚些。
謝停川在這方面是個敏感的人,畢竟他先前干的營生使他不得不如此。因而他敏銳地把握住了那一閃而逝的驚訝,進而開始打量起對方。他并不掩飾自己的打量,甚至大有以此代替問話的打算,反正他要問的無非就是“你是誰”,“你要做什么”。
那人斜倚著門框,做出副懶散的樣子來,雖未著外袍,里衣卻是整齊的。至于這張臉,謝停川如今和他面對面地站著,都很難說過些日子后能不能再將對方輕易認出,就更不必指望在過往的記憶之中,會對其留有什么印象了。
“我以為你還在瀾蒼山上。”那人許是覺得搪塞不過去了,便坦然開了口,拋出個實則驢唇不對馬嘴,卻足以讓人思忖片刻的答案來。謝停川顯然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所以他的眉頭略微擰起,如果對方知曉瀾蒼山,那就同樣也該知道,一個刺客若是皺起眉頭來,即便是許久未曾殺人,也注定不會是什么好相與的。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但他畢竟已經許久未曾殺人了,更何況,他的劍當下還不在手邊。
“......子時已過,我今日姓薛。你們再不追,就拿不住人了。”
這位今日姓薛的男人仍舊悠閑地抱著他的手臂,擺出一副胸有成竹,泰然自若的樣子來,他將視線遠遠地挪開,挪到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落去。周遭人只道他是個有本事,有見識的,而謝停川卻能聽到他實際上是在說:“我可不想惹麻煩,我也不想找麻煩。”
至于謝停川究竟是怎么看出來的,或許因為他也是個不想惹麻煩,也不想找麻煩的人。他并不是真的在意那人到底姓薛還是姓郭,更何況還有什么今日明日的事,實在是麻煩至極。即便對方有心解釋,他恐怕也沒耐心聽完。
但秦小風想追,他當然不是為了給那位失去雙眼的可憐人打抱不平,他總有他自己的打算,不過他是那種總寧愿自己少吃一點虧的人,即便謝停川瞧出他的雙腿已只是勉強被一雙鞋縛在原地了,身子也還是沒動彈的。
謝停川不太喜歡自找麻煩,但他實在是個不錯的人,只要不扯上殺人這件事情,他總是愿意幫上朋友一點忙,就像他那把傘一樣,實際上并不大,他們卻兩個人擠進了平楚的城門。
此時外邊還透著股子濕氣,這濕氣是最煩人的,像團化不了的冰沉在肩膀上,寒氣鬧得人要整個都縮起來,衣服還沉甸甸的。謝停川想,若是現在回房去,這身他早就想脫下的衣裳還是脫不下的。他掃了眼地上那個捂住眼睛的男人,瞧見一些血珠從他的手指縫里滑下來,他攬又攬不住,只能讓那些血線四散地滴在地上,以此來證明他有多可憐似的,即便他口中仍未停下的嚎哭聲便夠了。
“追吧。”謝停川說,這更像是一種妥協,對于這一地的爛攤子,分明他并非始作俑者,卻實在有種擔了擔子的錯覺——而那個同樣不喜歡惹麻煩的男人,那個姓郭的或者姓薛的,好整以暇地靠著門,似乎在等著謝停川的這一聲妥協。
這就是他們兩人的不同。
不愛找麻煩的謝停川往門外追出去的時候,同樣不愛找麻煩的男人仍舊靠在他的房門上,謝停川能夠感覺到那視線一直落到自己的背上,讓他在今夜對于這樣悠閑的視線有了一些埋怨,早知道應該住得更遠些。
他同秦小風分了兩路,還有一些樂于找麻煩的其他人,他們就像剛從籠子里被放出來的獵犬,在酒樓的門口四散開了,這并不是個好的比喻,謝停川只不過無奈被選中成為這群獵犬的一員而已,他從一開始便是嗅著血氣選了一個方向——作為一名刺客,或者曾經作為一名刺客,若是他連這點細微的血腥氣都嗅不出來,他便如何也不能在漆黑的深夜里尋著他那受了傷的目標,緊緊地咬著對方逃竄的背影,直至劍槽被血線填滿,劍鋒泛出血色的光為止。
越說越像頭獵犬了。
謝停川皺眉,他將氣運得更快,好讓那兩條腿行得更輕松,以此來同獵犬做一些區分。而他要前進的方向,在凌晨并不起什么作用的枯瘦的月光之中,他都能瞧見那黑洞洞的山影,從河面的上方罩過來,其上的山林很密,重疊的樹影會逐漸叫人分不清方向了,人若能被什么影子困住,那一定是這樣的。
不怨那些放山匪歸山的官兵無能,縱是謝停川也不禁停住了腳步。
山的影豐滿,樹的影枯瘦。他看過一些志怪話本,書鋪請來的先生用毛筆去描那些妖身鬼影的時候,就是用這樣濃重的墨勾上彎彎曲曲的幾筆,像這些樹叢一樣接在一塊,織成一塊怕是難逃的網。
謝停川的劍并不在手邊,他兩手空空,便覺得實在沒什么好顧慮的了,于是他幾步輕點,從那起不到什么阻攔作用的窄河上越過去,抬頭瞧向了那座山,他想,若是蕭成遠也在這地方,他便也少去一些麻煩,世上可以多一些這樣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