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縣內。
一眾城內的士紳,正聚攏在一起,等城外的消息。
“怎樣,怎樣?”剛有人進來,就被一群人沖上去給圍攏住。
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嘆道:“情況不妙,聽說外面的人一直在朝城北放炮,一炮一個準,城東、城南和城西,也都是義軍的騎兵,那軍容齊整,官軍遠不如。”
“宋知縣不是說,外面就是一群草寇?三鎮的兵馬不日一來,就能把賊寇給瓦解,保我一地安寧?”有人質疑道。
出來個年老的,語帶譏諷道:“當官的是為了讓咱鐵心跟他御敵,還真信他的?要是城破,被地方紀功監察御史參劾,他一命難保。”
“還以為他是大明忠臣,原來是為他自己的前途著想。”
“這種人,勢力得很,前些日子派兵出城,折了咱城里不少兵將。城里又多了不少寡婦。”
在場一堆人好似第一次知道背后的緣由,都對知縣宋敏一頓鄙夷。
進來的漢子道:“剛有消息傳來,說是昨日里,江夏由南和伯領兵來援,結果……”
“怎樣?”
一群人都很關切。
事關武昌縣安危,關乎到他們自家的身家性命,都對此消息很重視。
在場的人都很清楚,光靠武昌縣內的守軍是抵擋不住城外義軍的。
本來人就少,之前被宋敏派出去偷襲渡頭,還折損了大批軍將,現在城內的守軍多都只是臨時征調上來的。
守城的人看著不少,但很多連軍戶都不是,連兵器都沒摸過。
漢子道:“大敗而回!”
“不會吧?南和伯乃鎮守湖廣總兵官,據說是朝中有名的悍將?既有準備,怎以致大敗?”
還是有人不信。
漢子無奈道:“我是聽官府中人說的,其實這消息,昨夜就傳進城,但被姓宋的知縣給壓下來。今天賊寇主動把事給攤開,城外還展示了南和伯兵敗后遺留的戰旗……”
“對對對,我也有所耳聞,昨天賊寇在天黑前,從西邊押送了很多穿軍服的人來。爾等想想,要不是南和伯的兵馬,眼下會有旁的兵馬這么不開眼,被他們給擒獲嗎?”
“那武昌縣還怎么守?”
一堆人這下更是緊張起來。
之前不太緊張,是因為消息閉塞。
一旦聚攏,把自己所知道的,加上各種小道消息一傳播,他們便會感覺到戰事的緊迫。
“這可如何是好?賊寇殺進城,到時咱不都遭殃了?”
“也莫要過分悲觀。你看人家攻下來黃州,黃州城里的士紳不就好好的?這兩天還有人從對岸過來,也有通過一些渠道進城的,他們就說了,義軍好漢對百姓那是秋毫無犯。”
“不可能吧?這會還有人能進城?”
這下又開始交換小道消息。
先前說話的人道:“你們別不信,城里有一些舊的地道連通城門內外,本是私鹽販子挖的,前兩天還有人陸續進來。不過從昨天開始,義軍就把城徹底圍起來,里外的人就再也無法互通消息。”
“那我們……不用擔心了?”
“誰說不用擔心?義軍破黃州沒費力,人家破城后就沒把城內的百姓怎樣,咱武昌縣要是跟人家死命抵抗,人家進城后,能不收拾咱的?”
“現在各家出多少力,城破時就要死多少人!”
被人這一說,在場的一眾士紳又都焦頭爛額手足無措起來。
“要是這會……宋知縣能不抵抗,把城門給開了……”
“不可能,黃州李知府是城陷出逃,都被押送到江夏等死。他還不是開城獻降的……當官的絕不敢開城的!”
因為李容宗下落不明,有關他的傳聞也不少。
“那要是別人開城了呢?”突然有人說了一句。
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
顯然這是他們心中所想,卻沒人敢做的。
馬上有跟官府親近的人道:“別亂說話,賊寇過境,長則個把月,等賊寇走了,官府的人回來,今天誰開城,到時要被誅滅滿門。”
“誰說要開城了?是我們自己開的嗎?要開,那也是當兵的開,他們貪生怕死!再說,真開了,誰知道是誰干的?我們一心為朝廷,但朝廷有為我們著想嗎?感情深陷賊困的人,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
最初出去探聽消息的人,聽不下去,一擺手道:“各位,先別爭了。這不賊寇還沒攻城嗎?”
“早晚的事!不是一早就說,人家在城北已經設立了祭臺,隨時都能作法?”
“那他們趕緊作法,只要城墻破了,咱或就安穩了,天道之事,賴不著咱頭上吧?”
探聽消息的人道:“莫要再言,我這就再出去探消息。”
“再探,再報!”
“快去!”
……
……
黃州,一處宅院后堂。
“娘啊!”
田德隆在齊十一妹親自帶人押送下,來到田家老太太田韋氏居住之所。
他一來就在老母親面前噗通跪倒,頭是磕得咣咣響,光聽到響兒也沒見破皮。
等田韋氏仔細看時,卻發現是兒子雙手交疊在額頭前,并非拿頭撞地,而是在用手拍地。
“你這孽子?還有臉來?讓為娘死在這里算了!”
田韋氏本并不氣惱,但看到兒子連磕頭都這么敷衍,不由怒從心起。
田德隆聲淚俱下道:“娘,兒聽聞您受難于賊前,連命都不要了,傾家蕩產賄賂了巡撫衙門的人,才得以生天,又輾轉出城,乘了船東來,沿途還遇到亂兵劫持,兒拼死與之搏殺,險些丟了性命。九死一生來到黃州……”
“你……你怎的?”田韋氏道,“有萬英在,還有人敢動你?”
萬英是前田德隆的姐夫,前湖廣布政使董杰的表字。
田德隆道:“他本是調南京,要升南戶部侍郎,后江西盜亂,年前他以右副都御史調江西統兵……死在任所,李士實得知后,便對我百般刁難,以咱在江西家大業大為由,非讓我納捐軍餉。交多少他都不滿足,還說要追究我暗中資盜之罪。”
田韋氏驚訝道:“被他拿到證據?”
“他何來證據?但凡是外省來的商賈,他都是同樣的話術,我這還算好的,但也被打得遍體鱗傷,有的都被打到不能下榻,隔壁號子的成天疼得直哼哼。”田德隆哭訴道。
就算田韋氏再顧全面子,聽到這里,也不由關切道:“你被打了?”
“是啊,娘,您看?”
田德隆當即把袖子擼起來。
上面青一塊紫一塊的,正是先前齊十一妹的人拳打腳踢所致。
他心里還在想,這不又巧了嗎?
本以為白挨一頓揍,現在倒挺好,拿來在老母親面前裝樣子,正好。
“兒啊,你辛苦了,是為娘不好,早知道的話,也就不催著你來。”田韋氏終于忍不住垂淚。
母子二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疼不疼啊?打在兒身,痛在娘心。這傷,咋看上去像新的?”
田德隆道:“還有我跟亂軍搏命時留下的,都不疼,娘您在這里沒受苦吧?”
田韋氏一臉自豪道:“那賊人的首領,名叫劉七的,可說真是個人物,不但說話中肯,對老人家也分外禮重,我是一點苦沒受,就是覆船的時候,老王頭被江水沖走,怕是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