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
豹房內。
朱厚照坐在他的白虎皮椅子上,身上著一身粗狂的毛皮裝,手里拎著一根投壺用的竹籌,正在聽取錢寧和張銳的匯報。
“恭喜陛下,中原的盜亂,到現在終于要平息了。許泰他們幸不辱命,都是陛下調遣有方。”
錢寧先于張銳報喜。
朱厚照隨手將竹籌丟出,穩穩落在十步開外的壺口中。
“陛下神技。”錢寧笑著恭維。
朱厚照道:“還真如朝中大臣所說的,原來那只是一群中原的響馬,沒什么能耐,我還以為他們有千軍萬馬,甚至還有幾十萬大軍,能威脅到京師。看來我不親自領兵,是對的。”
錢寧笑道:“陛下所言極是,那只是一群草寇,怎值得您親自領兵去呢?”
“沒勁。”
朱厚照整個人都顯得意興闌珊,站起身要走。
“陛下。”張銳突然叫住了朱厚照。
朱厚照回頭看張銳道:“有事?”
張銳道:“吏部尚書楊一清上奏,每旦視朝聽政,帝王恒規,陛下每月視朝不過一二,非所以聞于外夷,訓于后世,也愿繼今。昧爽視朝日,令諸司奏事,黼座僅臨于數刻,綸音不越乎數言,未足為勞,而可以收權綱、決壅蔽,示百官之承式,聳萬方之視聽,矣右者天子退朝,深居燕息,以養天和,出警入蹕,防范備至,竊聞龍輿常幸豹房……”
“夠了!朕不想聽下去。他管得還挺寬。”朱厚照冷笑道。
錢寧不耐煩道:“就這種事,還用煩擾陛下嗎?再說,你只是御馬監太監,連司禮監的事都要管?”
以往,東廠督公都是由司禮監太監兼任,到正德朝時,朱厚照因為寵信張銳,就把提督東廠的差事直接給了御馬監太監。
“陛下,還有一事,乃是楚王位空缺已久,世子即將除服,按規矩應當冊封他為楚王,朝廷應當派人持節前去冊封。”張銳道。
“楚王府?是在湖廣武昌吧?”朱厚照道,“世子叫什么來著?”
錢寧提醒道:“叫朱榮?。”
朱厚照點點頭道:“嗯。禮部有擬定前去冊封楚王的正副使名單嗎?”
張銳道:“回陛下,有的。禮部擬定,將遣彰武伯楊質、恭順候吳世興、通政司右參議任良弼、忻城伯趙槿、禮部右侍郎李遜學、興安伯徐良、武平伯陳熹、成安伯郭寧、宣城伯衛璋為正使,工科都給事中謝訥、工部郎中顧可學、尚寶司少卿李天賦、刑部郎中方學、中書舍人孔孟富、禮部員外郎吳期英、翰林院編修陸深、行人范輅、鴻臚寺左少卿張昱為副使。”
“人還挺多。”朱厚照道。
錢寧道:“怎么說楚王府也是湖廣藩王之首,朝廷應當重視一些。”
朱厚照問道:“那湖廣的賊軍已經滅了嗎?要是沒滅干凈,使節這一行,不是要出麻煩?”
錢寧笑道:“不會的,賊軍已無任何反抗的余地,估計剩下幾個殘寇也都會逃進深山老林,再說如今巡撫都御史陸完、彭澤和叢蘭,還正在中原剿賊,四川的藍廷瑞、鄢本恕已經被滅,劉三一路也被滅了,劉六一死,就剩下個劉七,估計也蹦跶不了幾天。”
“行啊,那就派人去吧。”朱厚照打個哈欠道,“現在流寇殘軍是在湖廣是嗎?”
“是的。”張銳應道,“地方上奏,說是他們搶了船,可能要乘船東進,或要擾亂江南的安寧。”
朱厚照道:“那巡撫湖廣都御史是誰?”
張銳道:“是李士實。”
“讓他派兵追擊賊軍,不得令賊軍進入南直隸地界,在走到江西地面之前,把賊軍給全數剿滅。給他節制湖廣和江西兵馬的權限。”
朱厚照并非庸碌之人,至少他知道在玩樂之前,把能想到的都布置好:“這兩天有事讓朝中人自行處置。除非是大事,否則莫要來打攪了朕的雅興。”
……
……
團風鎮,黎明。
江上已準備了幾十條舟楫,劉宸將要親自領兵一千,過江與三江口駐守的官軍一戰。
這批官軍是押送糧草殿后的軍隊,也是負責刺探情報的。
“二當家!”
齊十一妹出現在劉宸身側,跟她一起來的,還有陸陵。
二人作為副將,將隨劉宸渡江。
在他們身后,是六七百名士兵,他們還在把自己的戰馬牽上船。
作為大明最有名的響馬,這路義軍是靠馬背打地盤,尤其是從北直隸帶出來的那批人,基本上都是騎乘好手,只是這路人馬并無鎖子甲。
在機動性上,比湖廣的官軍強了不知多少。
這也是滿弼在偷襲了劉六所部后,趕緊撤回黃州城的原因。
齊十一妹道:“二當家在看天相嗎?”
經過昨日的臨時會議后,齊家兄妹對劉宸的印象改觀不少,已逐漸將劉宸作為大當家看待。
在劉宸看來,指揮權是要靠自己的能力爭取回來的。
“是。”
劉宸道,“這天,就算不是晴空朗日,也并不會下雨。幸好沒遇上連場陰雨,否則對攻城不利。”
其實劉宸此刻在想的,是未來的對手。
來到大明,至少要知道這時代的名人在何處。
當下最大的名人,自然是坐在金鑾殿上的,那個不務正業的正德皇帝。
唐寅人在姑蘇畫桃花,直到正德九年秋,才會應寧王之邀去江西。
王守仁尚還是南京太仆寺少卿,郁郁不得志。
劉宸在想,也幸好不得志,要是眼下所面對的是王守仁,那估計造反的事就不用想,打不過是真的打不過。
但……
遲早都會碰上的。
該面對的,總是會面對,躲不過。
……
……
天亮時分。
黃州城頭上,黃州知府李容宗正在視察城防,他從城頭上往下一望,地下密密麻麻全都是各處逃難而來的避禍百姓。
“我就說這兩日心神不寧,這是怎回事?”
李容宗回頭看著知府衙門的幕賓陳留。
陳留道:“府尊大人,過去幾天,賊軍已從淮右而來,先前賊首劉六被滿指揮給射殺后,賊軍現在四處找糧,百姓這不都往城里奔走嗎?”
李容宗道:“那開城接納百姓啊。”
“不能開!”
陳留道,“現在城里街巷早就人滿為患。咱湖廣之地,城外百姓眾多,尤其是這沿江一線,那么多百姓,一座城怎可能完全收納?”
“那就這么看著他們在城外……居無定所?”
李容宗似乎很看不過眼。
陳留提醒道:“用不了幾日,賊軍就會撤走。逃難百姓能守在城墻邊上,對他們來說已是一種庇護,賊軍輕易不敢靠近城墻的,城頭既有火炮,又有弓弩,怎還護不了百姓周全?按以往的經驗來說,賊軍搶掠一圈之后,就會撤走。畢竟官軍主力前后腳就會到。咱現在更應該防備城里的官紳。”
“怎個說法?”
李容宗作為文官,且還是大明湖廣之地的知府,自然沒有抵御敵寇的經驗。
陳留道:“您看這野外,都是青苗,如今是五月天,在湖廣,這屬于青黃不接時。要是賊寇毀了青苗,對他們來說不痛不癢,但會令那些在城外有大片田地的士紳一年收成都賠上。”
“那……怎樣?”李容宗望著陳留。
“在賊軍于山東時,曾也是這么個情況,時就有士紳派出代表,跟賊軍贖青苗,交了一定的銀子和軍糧,賊軍就不再踐踏和損毀這些士紳的青苗,他們的收成就保住了。”陳留作為師爺,對此似乎很在行。
李容宗指了指城外道:“那么大片的田地,賊軍能分得清哪塊地是誰家的?”
陳留嘆道:“其實隨便找個本地人一問,大致就能知悉。那些豪紳的田地,都是連成片的,最肥沃的熟田都是他們的,很好認。”
李容宗點頭道:“如此說來,也不失為一種保全地方的手段。湖廣熟天下足,黃州府可是湖廣產糧大府,要是被賊軍過境一鬧,只怕今年秋糧收不上來,本官也要跟著遭殃。”
“可是不能輕易給賊寇錢糧,這是養虎為患。”陳留道,“要不府尊大人還是趕緊找滿指揮使商議一番,看是否能早些派兵拒賊軍,把賊軍殘部趕到別處,此方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