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團風鎮(zhèn)。
義軍士兵把死去同袍的尸體都搬運到板車上,再用板車把尸體聚攏到一處,有的會直接就地掩埋,有的則根本都認不出誰是誰,只能將他們聚攏在一起,一把火燒掉。
連死去官軍的尸體也會被處理。
鎮(zhèn)子街道兩旁,已到了開灶時,士兵臉上帶著跳動火光的映照,帶著幾分凄婉。
一場新敗,讓軍中士氣低落到極點。
路邊坐著的人,手上捧著干糧和陶罐,一口干糧一口野菜粥,許多年輕稚氣的臉龐上帶著不甘,卻又在日落后思念故土,很多人是邊吃便哭。
背井離鄉(xiāng)。
家鄉(xiāng)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多都被官兵給連坐,有的被下獄流放,有的被屠戮,剛剛在戰(zhàn)場上死去的,也有他們的兄弟,有他們的同鄉(xiāng)好友。
而他們身在異鄉(xiāng)也是孤苦伶仃,除了這支隊伍的義旗還給了他們一定的歸屬感,他們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活著的方向。
未來,完全沒有方向。
似乎只有一路奔逃,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就連劉宸自己,也在思念親人。
不是每一個穿越者都是孤兒院長大的,如劉宸,上一世也有妻兒老小,驟然來到明朝,他手上捧著的是劉六的牌位,心中所記掛的卻更多是另一個世界,可能永遠無法再見的親人。
“不知道劉元帥現(xiàn)在怎樣了。”齊彥名布置好巡防等事,來到劉宸邊上坐下。
劉宸搖頭道:“三哥死了。尸骨無存。”
劉三,也就是劉惠,是另一路兵馬的主帥,歷史上記載,他是在五月戰(zhàn)敗后自縊身亡,無法佐證,劉宸是從史書上找到答案。
齊彥名道:“尸體那么多,沒必要拾掇。野狼野狗會叼走的。”
劉宸這才把牌位放下,抬頭看著那些還在掩埋尸體的士兵,搖頭道:“只有讓死人有儀式感,活人才會有歸屬感。齊兄弟,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記得點五百騎,進到黃州城下。記住,不可戀戰(zhàn)。”
“好。”齊彥名應了一聲,卻帶著疑慮道,“黃州城墻高深,我們究竟該用怎樣方法攻進去?”
劉宸道:“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剛,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強,為之以敦而應之以張,將欲西而示之以東。”
齊彥名聽得云里霧里:“二當家,是何意?”
劉宸站起身,看著河對岸的方向,道:“我們不能讓官軍看穿我們的實力,在官府的記載中,我們只剩下五百人,并無力攻城,且馬上要乘船東去。只有讓他們覺得我們無力再戰(zhàn),他們才會從黃州城內(nèi)出兵,在曠野上,我們才有機會取勝。”
“對。”齊彥名也跟著站起身,“若他們從城里出來,咱還有機會。”
“明天一早,我要帶一營兵馬,渡江打三江口。”劉宸突然說道。
齊彥名趕緊勸阻道:“三江口是有官軍駐扎,但他們的糧食已經(jīng)運走,且都是騎兵,只要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渡江,先我們一步逃走,我們就是白費功夫。”
劉宸道:“也就是說,這一戰(zhàn)我們是必然取勝的。既是一場必勝的戰(zhàn)事,為何不打?”
齊彥名一時無言反駁。
一場沒有意義的勝利,打了也白打。
還不如留點精力,想辦法從別的地方搞點糧食回來。
劉宸指著對岸道:“我們的對岸是三江口,沿著舉水,下游是新生洲,往南四十里是黃州府城,渡江往西一百里是湖廣省治武昌城。”
齊彥名抬頭看著江對岸,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到。
“二當家,您說這些作甚?湖廣不是咱中原,我們應該找機會殺回去,那里的百姓才擁戴我們。”齊彥名道。
劉宸道:“傳說中蘇軾被貶謫南下,曾在這里寫過一首詩,其中有兩句是‘三江自此分南北,誰向中流是主人’,誰說這里就只能是官家的地頭,我們要當三江之主,這里日后就是我們的大本營所在。”
“打下三江口就是第一步,此戰(zhàn)獲勝,既能拔除對江的眼線,讓官兵目瞎耳聾,更能振奮士氣。將士們得振奮后,一鼓作氣拿下黃州,再以黃州為基,取武昌府以謀發(fā)展。而后我們可以造船東進,攻九江、安慶,下南昌,再謀應天府,到時我們就可以跟朝廷分庭抗禮,南北對峙。”
畫餅這件事,作為當老師的,那是有一套的。
而劉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齊彥名也被劉宸的情緒所感染,精神抖擻道:“我曉得了,就算三江口是一座空鎮(zhèn),也要打,且還要打得驚天動地,重拾將士士氣。”
劉宸轉過頭,用信任的目光望著齊彥名,拍著他肩膀道:“齊兄弟,我們從登萊突圍而出,這一路上,將士們吃了不少苦,官軍對我們圍追堵截,都把我們當成窮寇。現(xiàn)在我們就是要告訴他們,我們不但不是窮寇,還要打下一片江山。我們不是為了劫掠,我們要建國!”
齊彥名聽到這里,多少有些發(fā)愁。
畢竟齊彥名是義軍的首腦之一,還讀過幾天書,明白一些事理不像普通士兵那樣盲目沒頭腦。
“咱的兵馬,還有輜重,夠嗎?”齊彥名道。
劉宸展開他的計劃,細說道:“所以我們下一步,既要重新籌措輜重,也要制造火藥,至少我們要跟官軍主力一樣,有神機營,手上得有火銃,且還要能鑄造出一定體量的火炮。湖廣之地,盛產(chǎn)硫磺和硝石,只要我們有了地盤,火藥就能造出來。”
“我們兵員不像官軍那么充足,士兵也都曾是普通百姓,非軍戶。只有在火器面前,才能做到人人平等。”
齊彥名滿面疑竇之色道:“可是我們沒有工匠。”
劉宸道:“城里會有的,且上天已經(jīng)賜給我們。”
“在何處?”齊彥名問道。
劉宸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
……
大明正德五年閏五月十八夜,京師豹房內(nèi)。
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提督東廠的張銳,手上舉著一份地方的戰(zhàn)報,興沖沖往豹房的主殿閣奔去。
“陛下,捷報,捷報!”
錢寧在殿閣門口伸手將其擋下。
“張公公,陛下忙著呢,還不方便見。”錢寧道,“有何事,與我說也一樣。”
張銳笑道:“朱皇庶子殿下,我是來見陛下的。湖廣捷報,劉三已死,趙瘋子、楊寡婦被生擒,還有劉六父子也已覆舟而亡,中原盜亂,就只剩下幾個蝦兵蟹將,也蹦跶不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