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歇了會子,下午乃是甲馮戎的武科課讀,瓏兒擔著齋長職責,督著松山堂己巳科諸生換過箭袖勁裝,拿了演武行仗,往后院射圃亭去。
“呆子,你拿這鋼鞭做什么?”
“嗨,前些日子,不是跟內莫凰叫了茬巴兒,我打聽說,他手里家伙強蠻,喚作‘貪鬾’,倒有二等乙,我那破行仗對上還不得吃虧,換這好的,心里踏實。”
“你這家伙,又要尋思打架,可真不讓我省心,這鞭好能有多好?二乙可不算弱了,聽喬喬說她爹的刀也才二甲。”
“我這一丙的,還湊合吧。”
“咳咳咳……我怎么那么想罵人?”
午時二刻,甲馮戎從馬圈牽了三匹騍馬,準備點齊諸生,先教授騎術,圍著后湖跑過幾圈,再演劍術,不想一說騎馬的事兒,這科新徒大都沒什么新鮮,原是自小在家都學過,騎的夠不夠了。
唯獨官靜、郝嘉惠和瓏兒倒是新鮮,甲馮戎見狀還算欣慰,便道:
“那我帶她們仨學騎馬,你們自己演練‘震岳劍法’,可有劍術精熟的,幫先生帶隊演劍?”
小乙聞聽這個便往后縮,捅了宮澤遠一下,讓他往前去領差事??蓻]等澤遠明白過來,那莫凰自告奮勇,站出來,朗聲道:
“我自幼從師南陵‘絕恩劍派’,尋常‘震岳劍’自不在話下,不如由我來…”
甲馮戎聞聽卻攔住他,忽道:
“你先等等,我記得金小乙出師南陵‘魁星劍宗’,宮澤遠乃是‘斷影劍派’傳徒,你倆不試試嘛?這‘震岳劍’乃是四郡武科傳徒的基趾功夫,繁瑣了些而已,卻比不上大家風范?!?
“我真不靈,您還是讓澤遠來吧,他身手好?!?
老甲聞聽如此,有些不解,急道:
“我不信,便是如檔子上說你受過重傷,可那么多年的基趾功夫你絕不能忘了。”
吳浪草見狀,啐罵道:
“你這先生到底他娘的怎么當的,我們莫探花自告奮勇,你卻找那臭打鐵的混子充數!”
甲馮戎忽然惱了,訓斥道:
“臭打鐵的?我便是魁星劍宗外門弟子,當不得你先生嘛?用爾等指手畫腳?!?
小乙眾人聞聽,倒是一愣,不想老甲還和自己有如此淵源,難怪三哥提點自己這老甲是位朋友,可估計甲先生不知內情,如此照拂自己,卻是要壞事,便打岔道:
“哎,甲師兄,其實,我這輩兒內門師兄弟四人,三個自幼練刀,只有一個獨孤飄舞習劍,且已大成,小舞自幼戍邊滅匪殺鬼,立功無數,師兄,這用劍的路子我還真不熟?!?
“這?金師弟,你可別拿我打趣,如今師門竟轉折如此?”
薊鸞陽蔑笑道:
“哈哈哈哈,熱臉貼了冷屁股,這魁星劍宗沒落如此,也不必多拿出來講了吧,還是看看我們莫探花的功夫吧,好歹也算魁星劍宗正統嫡傳?!?
小乙不屑道:
“他絕恩劍的師祖,不過偷經的叛徒而已,早被宗家掃地出門了,都這么多年了,也別再腆著臉往上沾了吧。”
莫凰氣急道:
“你,…我‘絕恩劍法’是出自魁星劍宗的‘陰魁劍經’,但早就青出于藍,自成一派,你可辱我,不可辱我師門,否則…”
小乙哂笑道:
“否則什么?你自取其辱,還要賴我?我鼎福莊本就百花齊放,魁星劍宗不過其中一枝,那陰魁劍經不過是劍宗基趾功夫,你這絕恩劍派又蔑師偷經,不傳就是因為看你們人品奇差,你們果然就來了邪路子,擱百年前,沒清理門戶屠你滿門,已是恩澤寬待,還來作死?…
…別廢話了,動手吧。”
甲馮戎攔道:
“不用師弟,我來,這是教讀該管的?!?
老甲倒不廢話,拔了劍在手,就邀莫凰下場過汗兒,那莫探花也不客氣,抽開劍衣,便拔出寶劍,跟老甲斗在一處,可叫小乙看了,嘆了句:
“不妙啊?!?
大福新鮮,早看得來了興趣,這會兒更是唏噓:
“好家伙,百年恩仇啊,你又看出啥不妥來了?”
“這斯文敗類手里家伙不弱,老甲拿的條子怕是…”
還未說完,那兩邊長劍相擊都冒了火星子,甲馮戎的功夫著實不弱,劍帶豪氣,少年羈狂如豹,連手十三劍,未斷攻伐,殺得莫凰疾疾后退。松山堂女徒見了都給老甲叫好,那莫凰見狀,忙用劍脊滑插卸力,撥開進攻要害的勁招,還算防的不錯。
“你這孽徒倒是有些本事,再來!”
“該我了!喝哈~”
莫凰手里翻了劍花,虛招在前,實招在后,陰陽輪轉,相互掩遮,顯出毒辣之象,劍勢詭譎,倒是把半本‘陰魁劍經’篡改得加了十分兇邪。
這番反攻,竟讓他打出十一手連招,在諸生看來也是功夫了得,絕不輸了甲馮戎半分,且這廝仗著兵刃霜利,連招過后,殺得老甲正在退勢防守,莫凰忽然趁他力有不逮,猛力兜身轉劍,踏洪門大力劈下,老甲立時將劍橫鎖去格擋殺招,小乙卻叫‘不好’,便沖了上去。
莫凰一劍劈在甲馮戎面前時,老甲左右換手,左手倒持劍柄,右手把住劍首,長劍斜向天空,等著和對手相擊,可莫凰的長劍卻劈在根硬物上,震得雙手雙臂雙肩都疼得刺骨。
“比試而已,倒也不必取人性命?!?
小乙甩下兵刃布衣,用那骨節長鞭撥開莫凰的劍,滿臉不屑。
“你,你怎么用的鋼鞭?!”
莫凰劈上那物時,便知不好,這下見了真家伙,料定自己寶劍是有了損折,趕緊掌到眼前仔細查看,旁人見狀都罵他活該。
老甲此時倒吸口冷氣,嘆服道:
“多謝師弟襄助,我大意了,你若不為我抵擋,今兒個臂膀險些被他劈斷。”
“哎,師兄輸在兵刃上了,他拿的二乙的家伙,你這長劍連三等上品都不算,定是要斷,師兄沒上過陣仗,對此事感驗不及,也是常理,要說功夫,雖然這廝也不弱,可還是你高出兩籌?!?
“嗯,那我定定神,帶這仨丫頭去騎馬遛遛,還煩請師弟幫我帶諸生演劍。”
事到于此、話說于此,小乙也不得不接,便抱拳授命,轉身來,將手一擺,道:
“澤遠不用練,自己耍去,那吳浪草、薊鸞陽帶你們的莫探花去醫塾看看內傷,余下人,按左右利手分成兩陣隔開,由高至矮排成三排,兩臂間隔,前后三步開外,列隊演劍?!?
見大家傻站著不動,澤遠也沒跑了玩兒去,小乙將長鞭戳在地上,道:
“還有不服的,請不吝賜教?!?
聞聽此話,眾人醒過神來,倒持劍柄將演武行仗貼于利手這邊臂上,列隊排開,倒還好,全是右利手,就排了一陣,小乙見狀左右換了手,漫道:
“吾輩所演震岳劍,又稱八路六十四道‘太虛無極劍’,乃是:伏位一路鎮氣、禍害一路嗜心、天醫一路救命、延年一路化蓄、舞鬼一路亂敵、生氣一路破惑、陸煞一路斷魂、絕命一路肅殺;八路各有法門,乃仿象陰陽相諧,六十四道劍式若配合無間,可戰天震地,征伐勁敵,但于常人胡亂所習,難也……”
匆匆半日,堂里同窗對這憨子看法都有轉折,看不透的是大多數,你說他慫吧,這功夫底子不是蓋的,再慫也比尋常學生高出幾籌;你說他強吧,日日玩世不恭、沒精打采、胸無大志,男女談情說愛倒是游刃有余,不是個氓棍也是浪蕩子,實在拿不出手。
唯阿靜對他沒半個不字,讓喜歡阿靜的陸琦升摸不著頭腦,這都是浪蕩子,咋我就不討喜,奇也怪哉。
瓏兒雖和小乙相好定了終身,可被瞞的倒是瓷實,這日騎馬回來,看著憨子有些不解,照她看來,這分明就是個高手,氣如長虹,勢如濤海,可明明是廢了的人,怎么還這般勇武。
要不是看著阿靜給他配方劑調理身體,時不時還要針灸通過經絡,這藥罐子還真叫人以為能百戰百勝了。
“呆子,阿靜給你捎過來的湯藥,溫好了,快喝?!?
“阿靜,能換個好喝點兒的不?太難喝了?!?
“湊合著吧,回頭讓爹給你弄些蜜丸,吃著沒準兒好點兒?!?
游竺看著,唏噓道:
“還真是廢了,這藥罐子,一月藥錢比飯錢都貴,可惜了了?!?
淚兒含著棒糖,看著他喝苦藥湯,苦的滿臉怪樣,高興十分:
“小乙哥哥,你原來是不是比祭酒張端還厲害???”
“差不離兒吧…好漢不提當年勇啦,淚兒給塊糖吃吃唄?!?
隔日,算學博士仧龍跟小食攤檔上吃瀉了肚,松山堂己巳科課讀改了自修,瓏兒代教讀匆匆講過《求一年定閏法》和《求十九年七閏法》,底下也沒幾個正經聽學的,丫頭氣得摔了教本,就跑回座上寫起了晨課書學留的功課,諸生跟堂上閑來無事,便扯起了閑篇。
聊著聊著,就說到了小乙身上,只聽大福問道:
“這小子平時扮豬吃虎,我還當他不懂武學功夫,竟是南派魁星劍宗的高徒,這劍宗的事我在西郡聽說不多,你們南陵出身的孩子可有知道的,細說來聽聽…齋長大人,你倆相好,可說說這魁星劍宗的奇事?”
瓏兒心煩的很,想起兒時軫城盛傳的‘金小寶’,問了小乙也不曾認過,便不愿多說,敷衍道:
“自小我就知道他愛吃,貪玩兒不愛學習,去他家刀劍鋪子也就是磨菜刀,……也就大戰那年見他殺過幾個羅剎妖鬼,那該是他功夫最好的時候了,也沒見著什么奇功。”
“能殺羅剎妖鬼也是奇聞了,他那會兒才多大,這劍宗…”
“他用得刀,好大一把,哪兒有什么劍啊,好奇你問羽兒去,他倆也是發小兒呢?!?
大福于是轉頭又問羽兒:
“學諭大人,齋長大人不愛說,要不您給說說?”
幼羽聽她沒多說小乙參戰的舊事,又見諸生都轉頭望著自己,緩緩吞了口香津,白乎道:
“爹爹當年在南陵為吏,聽說‘魁星劍宗’最高劍意可用明星取人性命,傳說,也只是傳說,魔裔中的異種能驅使萬物,人中奇蹇也可逆天,萬不是‘震岳劍’這般簡單的…可,四哥哥來房安治病時,已是廢了武功,殺那震南城時,半條命都去了?!?
說到此處,諸生都是心里一頓,這粗漢確實殺生不少,倒不是個尋常屠戶了。
薊鸞陽此時搶白道:“要說殺匪殺鬼我倒是信,要說人能驅使明星,可別逗了,不正中了你這魔裔驅使萬物之說,那到底是人是魔???”
羽兒急切解釋道:
“不,不是的,魔裔能驅使的都是水火霹靂,或是土木風雷,魁星劍宗這招式卻用的是超越天地束縛…,逆天的能力,這…用星星般氣光殺人的功夫,古來就有傳說,應該是…?!?
紫穆拍了拍腦殼,急道:
“羽兒你別嘮,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哦!對了!前幾日,我聽錦穗閣書場說書的嘮過,那功夫叫…叫‘九星飛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