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聞聽一愣,停了說的冷笑話,嘆道:
“終于肯跟我說句話了?”
“不想說,可我怕你恨我…”
“有點兒,不像小時候了,你現在心眼兒多,更像這房安城了。”
“那就是恨…”
“哦噠、哦噠,然也~”
阿靜聞聽沒有笑,也沒有回應。
“竟敢欺負你嫂子,可氣不?”
“我是你師姐,……唉,罷了,物是人非,隨你吧。”
靜靜走了一段,等進了家門,官谷陡然看見粗漢剽悍的樣子,不禁嘖嘖稱奇,直道:
“你師伯當年真是沒說錯,你這孩子果然是異種奇蹇,這‘金蟾毒’非但沒能要你命,還讓你長出這么個大個子來……瞧這肩膀頭,大膀子,小子,來,咱們屋里聊去。”
“師父爹,我這都是掄大錘掄的…可不是胳膊粗了,真跟那‘金蟾毒’沒多大關系,倒是您和師伯給我開的方子厲害,調養的好,我可不是吃得多、長得快了,嘿嘿。”
師徒倆邊說著話、邊往院里走,阿靜提著個底層盛著熱水的食盒子,跟在后面,隨倆人進了屋,待女孩將盒中菜肴端出來,放在堂中八仙桌上,總共四熱一涼,五道精致菜肴、還有一瓷盆什錦炒飯。
官谷見到這桌上變出來的紙包雞、紅燒窩骨筋、脆甜鱔、椒鹽干炸里脊和金湯蓑衣黃瓜,便是眼睛一亮,問閨女從哪兒買的佳肴。
阿靜回爹爹說,是剛才去了趟東盞樓,小乙買的幾個好菜、帶過來孝敬爹爹的。官谷高興,從屋中拿出壇陳年‘雪醅’,就著好菜,三人說說笑笑,就把晚飯解決了。
飯后,小乙亮出長匣中的寶器,乃是一柄演練用的繞指柔、另一柄實戰用的長劍。那柄繞指柔雖輕薄,僅僅幾張紙厚,卻也是花鐵所造,紋理若不驚波瀾,官谷見了,直嘆鼎福莊神技天下無雙,更道:
“帶她去了趟鼎福莊分號,挑了半天她都嫌重,正愁沒給你妹妹置辦著合手的演武行仗,你小子就給送來了,真是有眼力勁兒。”
待粗漢把另柄實戰用的寶劍慢慢半拔出鞘,交到官谷手里,官大醫緩緩將劍行出鞘,細細觀瞧,這柄鼎福莊造鍛的寶器,更讓他師父嘆為觀止,只聽小乙給父女二人推介道:
“此劍名喚‘鎮海雙飛燕’,劍長二尺八寸,重一斤,圓脊溜肩,隕鐵混精鋼鍛造,紋似江入海滔,卷流急沖,后燒入石青料,更襯得地肌水紋似海浪波瀾,劍格做燕子雙飛,巧然成趣,柄作白玉,纏金絲,首作三瓣花環,綴蝴蝶十字袢飛穗,鞘作黃檀,外包鯊魚皮,魚皮硝練作淡青色,劍裝云海紋,擎此劍在手,逍遙一世,災禍不侵、福壽無邊,一等丙級。”
阿靜捧來寶劍,終于抹去了之前的哀愁,歡喜的不得了,對這柄‘鎮海雙飛燕’愛不釋手,官谷見了女兒如此開心,跟小乙道:
“你這孩子可沒虛度光陰,好小子、好小子,等你師伯游歷回來,我定要把這寶劍給他品賞品賞。我們師兄弟,當年真沒救錯人,是塊良才,將來好好琢磨,應能成大器。好好好!”
“謝謝老爹夸獎,我以后肯定往好了學。”
“你敢不學好,要不學好,我就給你扎成小狗兒!”阿靜還如當年那般調皮神情,可如今這般嬌媚,映在個二八年華的姑娘臉上,卻帶一絲悲傷神色,更顯得動人心魄。
“哦噠、哦噠!”小乙聞聽女孩這話,忽然,又如兒時那般逗起了阿靜。
“我才不會說‘哦噠’呢!”阿靜撅著嘴,拍了粗漢一把,欣慰的憨笑著。
“待會兒我教你怎么養護這條子,養護工器都在這盒子里。”
倆小的正開心時,官谷忽然問道:
“我說臭小子,你這功夫恢復的怎樣了?還能與妖鬼一合不能?你師伯最關心的,可能便是此事,我這邊僻靜,不妨你亮亮本事,讓我瞧瞧。”
“嗯,那我就聽師父的,小露一手。”
粗漢說著,突然并指如劍,引氣于指掌,頓起光華,一顆明星閃閃、浮于小乙指尖,這下只把父女倆唬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待漢子將氣星甩擊出去,那星華拖著曳尾,閃落著星碎沖出,擊在中堂里一塊廢磚之上,只聽‘啪’聲脆響,那磚應聲粉碎,糊屑滿地,官谷用手撫在心口,吃驚不已,叨念:
“鼎福莊的本家功夫,比我教你的靈龜八法厲害多了,今兒我真是開了眼了。”
此時,阿靜更如做夢般,瞅著小乙,癡癡道:
“小乙,你這星星能照亮,倒是省火燭了…”
“那可不,還能烤魚吃呢!可厲害了。”
“嗯,往后有你,啥都不怕了。”
阿靜說笑過后,粗漢忽而想起一事,問道:
“要說這可怕之事,師父,您可知我們學院有怪談之說?說地下還有墓葬,山湖中有鬼怪。”
“這個,問你妹妹,我可不新鮮小孩兒的玩意兒,丫頭專愛掃聽這些。”
轉頭去看小師姐,阿靜紅著臉托腮說道:
“嗯,有月橋定情、苦水井鬧鬼,嗯…就說是跟月橋上告白的情侶都能終成眷屬,再有,你們男徒住的西園,有個苦水井,淹死過好些人,傳說鬧鬼,可怕著呢,墳地的話倒是不知,還有鬼怪?你都哪兒聽說的,可別嚇我,晚上都不敢回去了。”
“我聽他們瞎聊亂七八糟的,剛說有我不怕,這就給嚇著了?”
阿靜點點頭,若有所思,看了看爹爹,嘆了口氣,又去飲茶。
“那跟冰云也差不多少,這也沒啥特別稀奇的。”
“要想更稀奇啊,待你創造咯,惹禍精。”阿靜會心一笑。
“…嘁…”
如此相談甚歡,官谷沒忘了正事,思來想去,為了掩飾小乙的功夫出了主意,他給孩兒開了強身健體的平補方劑,又叫閨女每月給小乙針灸通攜次經絡,如此,才能演全套的戲本,誆騙那些在暗處監視的不軌之徒,待到天色晚去,一番惜別,小乙告辭師父官谷,帶著阿靜溜溜達達的返回了學院。
路上阿靜抱著演武行仗,只問了一句:
“你可有給我寫過信?”
“兩年零九個月,除了給師父的,六十五封……開始我也不明白,后來我叔、嬸戰死,才明白師父為何這般做,可還是會給你寫信,大概習慣了吧,往后該是不用了。”
阿靜哭了,又笑,又哭,小乙望著蕭月,無言,默默陪著她走,待把丫頭送到風齋時,已快到閉院鎖門的時候。
見阿靜紅著眼圈回來,手中多了柄繞指柔的細劍,叫屋里另三個女孩看了都是艷羨卻又不解,阿靜卻也不說是小乙送的,只說是爹爹給自己置辦來的,見同窗有些擔憂,解釋道:
“剛剛聽聞南陵有位叔叔過世,心中有些波瀾,哭了會子。”
瓏兒何等聰明,一晚上琢磨來、琢磨去,便猜出個八九。
三年來,她只聽小乙說過房安有位師姐,兩個妹妹,再也沒提別的,現下雖有忐忑,但還是能明白其中關節。
這會兒,便就會意的幫阿靜解釋,說起了南陵舊事,又替小乙掩飾粗鄙的‘鍛師’身份,幫襯說著瞎話。
邊說,丫頭邊捏了捏粗漢胳膊,見瓏兒心思剔透,四個女娃聊得正是認真,小乙也安了心,告別四女,就回了自己寢廬安歇。
忙叨了一天,小乙心情略有沉重,回到寢廬,屋里除了玉軒,見又多了兩個男子。
其一人高大文鄒,十分俊逸,他手中總把著折扇、言談俏皮、有些頑劣;另一人個頭稍矮,性情老成、精明強干,身材勻稱,長得結實憨厚。
待玉軒推介過,漢子才知,倆人都是松山堂同窗,那著長衫的憨厚小哥便是和羽兒定親的陳亨,陳亨身旁那文雅高個、形容俊朗的美男子,是陳亨同鄉,名叫徐珂,字大福,好說書,有個寶號叫作‘金錢子’,是西監郡軍戶世家,更乃是虎猇軍統領徐晟家弟,自是器宇不凡。
幾人相談投機,聊到中夜還不曾睡,只把粗漢困得眼皮打架,大福還想繼續,卻被陳亨攔住話頭,只說:
“日子長著呢,以后有你貧的,今兒個別太盡興了,倒叫哥兒幾個睡不了覺,該煩你了。”
大福聞罷,才用折扇一敲腦袋,看看窗外,已是月過中天,又瞧了瞧屋中月晷,才知到了丑時,四人匆匆去苦水井邊,打水洗漱,這才安歇。
隔日,艷陽大好,小乙廢了一番周折,去找兄長借用往年教本,卻是找不著三哥小飐的蹤跡,自己手里教本差了不少,再幾日后,便要開堂授課,這會兒,漢子真有些著急了。
初到學院,打理閑雜事用了幾日,待落停了,聽紫穆說小飐入了鳴鷺‘鷥苼劍社’,小乙說要到社址去尋哥哥,周紫穆甚是驚訝,跳鬧著也要陪著去。
“早不說你哥是紫鳳大俠,還墨跡啥,快走~”
“哎呦,掐著我肉啦,輕點兒、輕點兒,喝了生雞血似的。”
‘鷥苼劍社’社址設在演武場北邊大屋‘講武堂’,‘講武堂’正對門前影壁背后的閱兵臺,臺上有幢威武的定軍鼓,巨鼓背后的山墻上,端正書撰著一個大大的‘德’字,以示習武者以德為先,表明學院重禮重節的育人志尚。
小乙和紫穆觀瞧著演武場的景致,有說有笑聊著哥哥的雜事,憨子不明白從小練刀的三哥咋進了劍社,到了社址,不曾想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邊吵了起來。
“劍社不收你們幾個,爾等茍且行止、指爪不端,上回來社里走訪,趕上師妹在衣廂換箭袖,你們竟然撩開衣帳就往里觀瞧,說什么不經意?沒理你們,我們去功房演武,回來師妹就發現衣物不見了,敢說不是你們干的?”
“少血口噴人,你有據證嗎?無憑無據,就敢詆毀我們清譽,什么腌臜貨色!呸。”
“莫凰大少可是今科探花,你空口白牙攀咬得上嗎?!”
“你們~!!!滾~!鷥苼劍社絕不會收爾等飛天氓棍!斯文敗類!”
小乙聽聞‘斯文敗類’,忽然想起黃小兔兒說的那個人,倒是記得叫莫什么,他站在社址門口遐思索憶,不想被轟出來的三人撞個滿懷,那三人見小乙身邊的紫穆姝媚可人,不知打哪兒來得邪火,竟還沖他‘呸’了一聲。
他這兒正莫名其妙,里面來個油滑公子查問道:
“你們有何貴干?”
“哦,家兄金小飐,這位是我同科周師妹,特來看望家兄,不知…?”
“嗨,陸白~,是小飐家老幺,你快來!”
經油滑公子召喚,來了個更油滑的少爺,瞅了他眼嘖嘖稱奇,道:
“小乙對吧,我是陸白、這是陳金,你哥這兩天跟社頭帶著社里好手出去公干,囑咐我倆要是你尋來,好好招待,這位師妹也快進來,喝茶吃點心。”
小乙見他倆市井的很,好攀談,瞅準機會,直言不諱詢問道:
“哎,陸師兄、陳師兄,你們知道這學院怪談之說唄?啥水怪、山鬼、秘道、墳地還有寶的。”
“昂?”陳金聞聽,不禁皺眉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