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附近有一個炒粉攤，細寬雙拼特別好吃，你要吃嗎？”

“給我打包一份吧。我不想出去。”

“好。”

大雨過后，空氣變得異常濕潤陰冷，薛尚冬在等待炒粉時打了兩個噴嚏，待他拿到打包好的兩份炒粉，轉身就看見陳夢蕊站在離他不到十米的位置。

“我等了你好長時間你都不來，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那里。”

陳夢蕊披著她的黑色大衣，露出兩截光潔纖細的小腿，兩只小腳踏在有細細鞋跟的黑色鑲鉆高跟鞋上，顯得整個人頭重腳輕搖搖欲墜。

兩人坐在炒粉攤略顯油膩的桌子旁邊，陳夢蕊狼吞虎咽地吃一次性飯盒里的炒粉，一縷柔軟的卷發(fā)掉進了飯盒里，她胡亂將頭發(fā)搭在耳后繼續(xù)大口吃，不到十分鐘她就把一大份炒粉都吃完了，看上去比一天都沒好好吃飯的薛尚冬還餓。

“真好吃……以前我最討厭小攤上的味道。我爸我媽就是小攤上賣炸串的，出不出攤身上都是一股劣質油的味道，怎么也洗不干凈。坐在我身邊的同學說我跟他們聞起來一樣，我發(fā)誓長大以后要每天穿著套裝在窗明幾凈的辦公室里上班。等我真的坐到了辦公室里才發(fā)現不是一回事。”

陳夢蕊的眼睛凝結在桌面上的一處油污，她喜歡纖塵不染精致可愛幾近無用的東西，無法忍受平凡生活上的種種茍且，就像桌上的污垢。

從五年前大學畢業(yè)……不，從更早，從同學們對父母鄙夷的目光中她意識到了，世人只會沉迷于表象，跟這些目光短淺的人在一起，她也會變得目光短淺。她只要換個環(huán)境，就沒人在知道她父母是誰了，她一定可以重新開始。

可她的學習成績很糟糕，眾多科目里只有語文算得上良好，父母也不愿意拿出錢來供她參加針對性的補習。她只能揚長避短發(fā)揮自己在作文方面的特長，高考時她的成績勉勉強強，只考上了一個普通二本的中文系。當時的她并不為自己的學歷著急，畢竟她只把學歷當墊腳石，如果沒有，她還有別的辦法。

大學畢業(yè)后她去的第一家公司，領導總是強迫她一起出差，還對她動手動腳，她憤而辭職后到了第二家公司卻遇到了差不多的情況。她問對方為什么，對方反而一臉驚訝地問她。

“你不會真的以為以你的能力，只穿一身名牌就能得到這份工作吧。”

她確實在面試時動了一點小心思，她知道自己很漂亮，并且不是那種犀利到讓人不敢靠近的美，而是能給予人誘惑的旖旎幻想，就像海妖。小而俏麗的鼻子，光潔水潤的皮膚，完美形狀的雙峰，以及價值不菲的行頭，都是她細心琢磨的。她一點點慢慢提升自己的價值，吸引那些會被表象之美迷亂心智的男人們。既然她無法逃離被表象所左右，她就要利用表象。

男人們像開屏的雄孔雀一般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外貌、金錢、人脈……她有時也做出被他們感動的樣子，但她不會輕易地拿自己做交換。她雖然站在高處，但支撐她的卻是搖搖欲墜的東西，那些人付出多少就要從她身上收回多少。

她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起這些，可能薛尚冬讓她想起了剛大學畢業(yè)時的自己，那時候她也有滿腔的熱忱，不計較得失，但那之后她就開始了變化，他一定無法理解，她到底經歷了什么。

“我剛離開公司和朋友一起做自媒體的那段時間特別開心。雖然跌跌撞撞鬧了很多笑話，也經常有上頓沒下頓，但我還是覺得比在公司里強得多。我已經受夠了被人指手畫腳揩油。我知道當時的領導也被更上面的領導欺負，甚至家人去世的時候都不得不陪酒賣笑，但這不是他們欺負我的理由。我要以筆為刀，戳穿這幫偽君子的真實面貌。我聯(lián)系了很多職場中受到欺壓的人，讓他們說出自己的故事。他們不會寫，我就教他們寫，他們不想寫，我就激起他們寫的欲望。這就是我們推出的第一個專欄的雛形，專門講職場人的困境。之后我又趁熱打鐵發(fā)了好幾篇文章。那些文章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是我一筆一筆，一句一句改出來的。等到文章發(fā)出去，我又害怕文章別人看不見，真金白銀砸下去做數據，稍微有影響力一點的社交媒體我都做了推廣。我想辦法認識更多的人，告訴他們我們的文章有多好，他們的聲音應該被聽見。但品牌發(fā)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不得不跟專門做推廣的公司合作。時間久了，我竟然又開始跟行業(yè)里的大佬開始應酬，喝酒大大占用了我的工作時間。不知不覺我又變成了這樣，我堅持得來的表述自由被一些引流的驚悚故事掩蓋，我還在好不容易寫好的文章里嵌入廣告，最終我得到的都是我曾經不屑的東西，我好討厭這樣的我。”

她抽動了一下鼻子，眼淚落在油膩的一次性餐盒里，她以為改變了自己的人生，卻最終回到了原點。她開始喝附贈的批發(fā)價只要一元一包的檸檬茶，又甜又涼，和父母攤位上擺的檸檬茶不是一個牌子，味道卻一模一樣，她忽然有點懷念放學后來到父母的攤位前，順手拿起一包檸檬茶時的感覺。

“如果你真的累了，不如停下來歇一歇。誰又能一直奔跑？好的文章就像璞玉，就算一時半刻被掩蓋，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百年后，仍然會被人銘記。你根本不必為了流量而委屈自己。”

薛尚冬的話讓陳夢蕊聽的簡直入了迷，她愣愣地看著薛尚冬，這一刻她真的確定了，薛尚冬對她是無所求的。而薛尚冬也發(fā)現，剛才她因失落而身上逐漸黯淡的光，現在又慢慢聚集了。他從來都知道她是個有光芒的女孩，但初見時縈繞在她身上的神秘，逐漸被一種更加積極的情緒所替代，也顯得縈繞在她周身的光彩更加璀璨奪目。

“從今天起，我要回到起點。”

“起點？”

“嗯。我不會再為了引流發(fā)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只做自己真正喜歡的內容。我給你辦一個專欄好不好，主角就是你。”

“我？”

“對。我最開始做的專欄，就是以平凡人的真實故事為切入點，作者不是為了吹噓自己獲得的成就，而是發(fā)出類似于吶喊的東西。就算作者沒有多少文采，還是能寫出引起人共鳴的文章。我在你身上聽到了同一種聲音。”

薛尚冬還沒有答應，他的手被陳夢蕊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