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六湊近耳邊,看似客氣的沉聲道,話語間透著威脅:“一天跑四趟你也不嫌累,佳通給你的一定不少吧,在飛哥那不見你這么勤快呢?咱們找個地方聊聊?”
陳河想跑,但他知道沒機會了,不僅僅是因為余初六手上的刀,更了解余初六的狠勁兒,這家伙當初可是進局子打個半死都不松口的主。當初因為丟了一批貨遭道上追討差點兒被活活打死,要不是彭飛意外遇到破財救他一命,估計現在都已經投胎到哪家女人的肚子里了。
陳河心里也清楚余初六是來干嘛的,趕緊賠笑求饒:“六哥,別別別,我跟你走。”瞞是瞞不住了,到了地方索性心一橫把知道的全都說個干凈,倒是讓余初六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這家伙骨頭那么軟竟然連嘴硬兩句讓自己好好出氣的機會都不給。
陳河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整個人被捆在椅子上動彈不得,鼻涕都流到嘴里了,委屈的仿佛受了天大冤枉:“六哥,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我就是個走貨的,老板說啥我就做啥,跟我真沒關系啊!”
余初六聞言抽出刀走過去將繩子割開,雙手拍拍他身上的灰塵順便抽走了身份證、暫住證和僅剩的一百多塊錢,笑道:“放了你可以,不過得先跟我回去一趟,飛哥還等著你呢。這個我先幫你保管,千萬別想著跑路,這里可是香港。”
陳河趕緊點頭同意,催促著買票動身回深圳,看著比余初六還著急。其實他一點兒也不想待在香港,因為這邊的東西實在是太貴了,吃的喝的都要用港幣,雖說掙得比在盛飛快運跑水路多一些,但實在經不住這么花,這兩天他連一碗牛肉面都不敢大口吃,要不是黃家盛許諾等盛飛快運完蛋讓他管深圳的走貨,自己早就跑回來了。
深夜,小賣部二樓。
彭飛聽完陳河的話后臉色鐵青,雖然已經猜到整件事情但現在仍舊忍不住心里的憤怒。
如果黃家盛不想一塊兒做大可以直說,他或許會挽留但不會強求,大家好說好散各做各的,但他不明白的是黃家盛為什么把自己往死里整?
或許這個問題只有等黃家盛來了才能知道答案......
彭飛一晚沒睡,一直等到第二天黃家盛再次上樓看到坐在旁邊的陳河愣了愣神,隨后佯裝怒意的臉色瞬間僵硬,隨即冷了下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廢話。”黃家盛自顧自的坐下,甩甩頭發(fā)翹起二郎腿,掏出香煙點燃狠狠吸了一口,語氣平靜道,“騰龍電器的張總說了,10萬的賠償款一個子都不能少,今天拿不到錢就會去告盛飛快運,現在公司法人是你,我只是股東,所以我勸你還是趕緊拿著錢回老家吧。”
彭飛沒有理會,望著眼前那張漫不經心的臉沉聲道:“這半年里,我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你嗎?”
黃家盛聞言搖搖頭,像是在勸說卻充滿了輕蔑:“現在說這些沒什么意義,這半年多你也掙了不少,你不是在老家的棉紡廠還留著職嗎?可以回去接著上班,也能帶著張小雯回老家開個小店做點兒營生挺好的,有了這筆錢日子會過得不錯,深圳這個地方不是你能待下來的。”
“黃家盛!”聽到這話,彭飛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沖上前一把扯著衣領將其生生提了起來,揮拳狠狠砸在那張臉上,摁在地上狠狠踹了兩腳,滿臉通紅猶如發(fā)狂的獅子,怒罵道:“這半年我辛辛苦苦每天收貨送貨,你整天吃吃喝喝花天酒地,公司賬上的錢大半都被你拿走了,現在還想毀了公司讓我滾蛋,你是人嗎?!”
“忒~”黃家盛吐出嘴里的血沫從地上爬起來,捋了捋散亂的頭發(fā)神情依舊平靜,只是眸中多了些許冰冷,忍著臉頰劇痛深吸一口香煙道:“你有冇搞錯啊?這不是工廠,這是生意!想掙錢就得夠狠,一封文件在盛飛我只能賺50蚊,在佳通我就能賺80蚊,給你怎么選?傻仔,呵呵呵~你確實聰明,但心不夠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我這是在幫你,就算騰龍電器的合同沒有被查扣又怎么樣?盛飛快運的客戶都在我手里,現在佳通貨運就是南山最大的夾帶公司,你沒機會了。這里是公章和退股書,我已經簽字蓋章了,看在這兩年的交情上我再給你上最后一課。”
他從皮包里抽出一封文件袋扔在桌上,隨即轉身走到外面,望著幾個一臉茫然的水客喊道:“騰龍電器合同丟失被索賠10萬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吧,彭飛賠不起,公司馬上就會關門!我黃家盛今天正式退出盛飛快運,你們都是掙錢養(yǎng)家糊口的也趕緊換個地方吧。現在可以告訴你們,佳通貨運就是我的,如果想來的三天之內call我,保證比在這里掙得多!過時不候!”
“從現在開始盛飛快運就是你一個人的了,祝你豬籠入水,恭喜發(fā)財。”說完,黃家盛大步離開猶如一個勝利者。
事實上他確實勝利了,余怒未消的彭飛看著桌上的文件袋和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干活的幾人,重重坐回椅子上仿佛被抽空了力氣,而同時被抽空的還有盛飛快運。
走出小賣店的黃家盛腳步越來越快直到離開巷子才停下,剛張開嘴喘兩口粗氣嘴角就被拉扯的鉆心疼痛,忍不住捂著臉低聲罵道:“嘶~叼你老木,下手夠狠的,害我白白丟了一萬塊錢。”
相比臉上的痛他心里才是最痛的,原本今天過來不僅是退股走人,更重要的是公司賬上那兩萬塊錢里還有一萬是自己的,只是黃家盛沒想到短短一天陳河就被抓住帶回了深圳,看著憤怒的彭飛他沒敢張口,畢竟一米八的山東大漢在南方人眼里能動口絕不動手。
黃家盛捂著臉轉過身看向巷子盡頭二層那兩扇貼滿報紙的窗戶,眼神復雜變幻后再度堅定下來,甩起頭發(fā),挺直腰板,夾緊皮包,步伐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和感情......
送完貨匆匆趕火車回來的余初六聽說后氣得直跳腳:“你個七黑!怎么能讓黃家盛這樣走了呢?我去把那家伙再給弄回來好好出出氣,這種人不教訓一下還真當你是軟柿子!”
余初六氣沖沖的說著轉身就要下樓,他對于黃家盛背叛并沒有驚訝,但臨走前竟然把一起合伙的兄弟逼到絕路是不能容忍的,只不過憤怒的對象是彭飛。余初六自從到了盛飛快運以后最瞧不上的就是黃家盛,總是給人一種奸詐的感覺,在他看來黃家盛干出這種事就應該被三刀六洞然后扔出去自生自滅,而不是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好端端的走了。
彭飛聞言抬頭阻止了他,望著眼前氣到漲紅的臉,嘴角扯起難看的苦笑低聲道,“初六!算了吧,你就是把他扔深圳河里也沒用,現在得想想咱們該怎么辦。”
彭飛原本以為自己看到黃家盛會很憤怒,至少會先狠狠揍一頓質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再逼著他掏錢湊齊騰隆電器的10萬賠償款,這樣似乎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當黃家盛開口承認之前,彭飛的腦海中甚至還閃現過一絲希望他辯解否認的念頭,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矛盾和掙扎,直到那一拳打在黃家盛臉上或許就是最后的宣泄了吧,但這件事情還沒算完。
沉默良久,一旁的陳河有些堅持不住了,湊上前小心翼翼道:“飛哥,我......”
彭飛無力的揮揮手讓他離開:“你走吧。”
雖然陳河早就知道黃家盛偷偷開設新公司轉移客戶,為了得到許諾故意隱瞞不說,但本來這件事跟陳河沒什么關系。余初六無處發(fā)泄的憤怒化作巴掌猛地扇在陳河后腦勺上,大罵道。“滾!”
陳河吃痛悶哼一聲沒敢叫出來,趕緊捂著頭灰溜溜跑了。余初六一屁股砸在沙發(fā)上濺起灰塵,有些泄氣道:“咱們也抓緊收拾收拾準備跑路,這地方是不能待了。”
彭飛搖搖頭拒絕:“你們先回去吧,讓我再想想。”
余初六聞言立馬著急的催促道:“還想什么啊,趁現在人家沒找上門趕緊走,黃家盛這么做就是讓你還不上賠償款徹底干不了這一行,否則他肯定會繼續(xù)對你下手的。現在跑路是最好的機會,有錢咱們干什么不行?”
彭飛抬頭望向他:“我走了你去哪?還接著干走私?”
“不干了,現在比以前查的更嚴,要是再被抓到恐怕沒那么好運氣遇上你這樣的老板了。深圳掙錢的路子那么多干什么不能混口飯吃啊,要不你跟我混也行,哈哈哈哈!”余初六佝僂著肩膀咧嘴笑道,隨后一雙三角眼泛起精明的光芒,湊近開始暢享起來:“我跟你說,現在香港的DVD光盤可比咱們走貨掙錢多了......”
果然,下午彭飛收貨幾乎是空包返回,除了零散三四家樣品之外一封文件也沒有,甚至有些工廠和公司的收發(fā)室都不讓自己進去,費了幾包煙才從保安嘴里得知全都被佳通貨運的人取走了。聽到這話他的心頓時沉到谷底,沒想到黃家盛的速度竟然這么快,短短半天就截斷了盛飛快運所有客戶,沒有絲毫喘息的時間。
深夜,彭飛獨自坐在空空蕩蕩的二樓屋里望著角落那個行李箱,眉頭緊皺,心亂如麻,這是今天所有的貨,明天恐怕連一個背包都填不滿。
黃家盛臨走前對幾個水客的喊話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怕很快幾個水客也會走個干凈。白天余初六說的那番話似乎也證實了黃家盛為什么做的如此決絕,只要自己跑了,那被毀掉的不僅僅是盛飛快運這家毫不起眼的小公司,還有他重新再來的可能。
想到這里彭飛忍不住有些后悔,怎么沒把黃家盛打死呢?
他起身走到屋里,桌上是盛飛快運的所有賬本和存折,望著僅剩的兩萬多塊錢沉默良久,現在自己所有錢加起來也只夠一半的賠償款。此刻的內心從未有過痛苦和不甘,許久后彭飛深吸一口氣抬手緩緩拿起面前的座機話筒仿佛有千斤重,撥出了那個足以讓盛飛快運和自己徹底告別深圳的號碼。
電話里傳出中年男人帶著不悅的渾厚聲音:“喂,哪位?”
彭飛聞言沉默兩秒,開口道:“張總,我是盛飛快運的老板彭飛,能見面聊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