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許彥銘同意合作的消息余初六也是高興的跳腳,不過很快彭飛就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余初六瞅著手里的文件袋,擔憂的問道:“嫂子那怎么辦?”
聽到這話,彭飛笑不出來了,淺淺的抬頭紋越皺越深都能夾死蚊子。今天本來是為了甩掉盛飛快運這個負債累累的包袱,雖然他一直期待著許彥銘的回復,但這個值得慶賀的回復卻有些不是時候,因為他剛剛答應張小雯回去安穩打工賺錢。
彭飛思索片刻,嘆了口氣無奈道:“這樣吧,等許彥銘到了先聽聽他的想法,畢竟咱們現在沒錢沒人有什么能拿出手的。”
余初六點點頭,反正對于他來說干什么都一樣,只要不進工廠被人管著當牛做馬。兩人坐車早早趕到羅湖口岸外等候,大概十點半終于看到許彥銘拎著行李箱出現在檢查關口,那筆挺英倫西裝襯托的英俊和氣質在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般顯眼,甚至周圍不少人都下意識的抬眸在他身上停留。
余初六低聲咂舌,話語里透著酸溜溜道:“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啊,你瞅瞅那些人同樣是穿西裝,怎么跟他比就像套在母豬身上一樣滑稽呢?”
彭飛無語,因為他不喜歡穿西服,之前和騰隆電器簽合同的時候特意找了一身西服穿上以表重視,總感覺自己像是套了個麻袋伸手抬胳膊要么費勁要么晃蕩很不舒服,從那以后就對西服敬而遠之,他還是更喜歡兩根筋和白襯衫。不過許彥銘是第一個打破他對西服持有負面態度的人。
許彥銘走出口岸,望著眼前的兩人笑道:“彭飛,初六,好耐冇見!”
簡單寒暄幾句后,余初六主動把行李箱拎過來登上前往寶安區的汽車,雖然彭飛問他是不是真的要和他們一起干只得到了一句‘回家再談’,搞得兩人也是一頭霧水。等收拾完出租房已經臨近中午,許彥銘請他們邊吃邊聊,菜很快上齊,忙碌的三人大快朵頤,互相說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仿佛回到之前的樣子,當得知許彥銘為了回深圳和父親鬧僵了之后,彭飛心中只覺得有些別扭和自責,沒敢告訴他打算放棄合作這件事。
吃飽喝足,許彥銘坐在沙發上打了個飽嗝滿臉的舒暢,隨即神情變得嚴肅冷靜道:“彭飛,這次我回來確實是要和你們合作,但不是和盛飛快運。說實話,我對你們現在的這家公司沒有興趣,更何況還是一個欠了5萬塊錢的空殼,我想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傻到加入盛飛的。”
余初六聞言撇撇嘴但沒有反駁,彭飛的聲音響起:“你是想開一家新公司?”
“冇錯。”許彥銘露出滿意的笑容,點點頭肯定道,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隨即轉身走進屋從行李箱里拿出文件夾遞到兩人面前:“這是計劃書你們看一下,這段時間我也研究了香港和內地的物流市場,再結合盛飛的財報可以得到幾個結論,1、包括深圳在內的沿海城市企業加工廠向香港和內地的寄遞需求很大,但現在的貨運公司魚龍混雜甚至還有暗中做走私的違法生意,混亂不堪;2、這里面利潤最高的就是文件信函,一個手提包就能裝上百封,不過因為郵政專營還是有被查扣的風險;3、企業愿意冒風險花高價把重要的文件和貨物交給水客就是為了節約時間,想搶到客戶就必須要保證服務。”
彭飛看著計劃書,聽完他說的話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火熱,這幾個月在負債下強撐的陰霾仿佛被一掃而空。
許彥銘目光堅定的望著他道:“彭飛,我之所以愿意和你合作一方面是因為我對背貨這里面的情況并不了解,貿然找幾個水客萬一出事就是大麻煩;另一方面是你的信譽打動了我,盛飛快運發生的狀況如果把我放在你的位置上,我承認自己做不到,所以無論怎么選你都是最好的合作者。”
話音剛落,彭飛和余初六對視一眼眸中閃過一抹尷尬,要不是他的電話來得及時,恐怕現在盛飛快運的老板就已經是余初六了,聽著倒是有點諷刺。
開辦新公司最重要的就是錢和人,現在的他根本拿不出錢,有的就只剩自己和余初六兩個人。許彥銘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這次他把所有的存款都帶來了,一張5萬港幣的存折。
看到數字的時候兩人滿臉震驚眼睛瞪得比燈泡還大,余初六拿著存折仔仔細細數了好幾遍才確定沒有數錯四個0。彭飛萬萬沒想到許彥銘會拿出那么多錢和自己合作,相比當初僅靠幾千塊錢起家的盛飛快運簡直像做夢一樣。
離開出租屋,彭飛腦海中一直回想著許彥銘的話,犀利卻又現實。余初六砸吧著嘴,臉上有些不甘心的湊近道:“飛哥,20%的股份是不是太少了?我怎么感覺和之前黃家盛在的時候一樣,咱們又是光干活。”
晚上,張小雯剛走出工廠就看到倚靠在自行車上的彭飛,滿身疲憊霎那間化作烏有,脫去工作服的她一身純白蕾絲花邊T恤和牛仔短褲,高束馬尾上別著淡黃雛菊發卡,快步奔跑向馬路對面如出籠的白玉鳥般活潑靈動。
撲到懷中的張小雯雙眸忽閃忽閃,讓人忍不住想親近。兩人絲毫不顧忌周圍工友們投來的繁雜目光,陽光帥氣和青春秀麗兩道身形在路燈下是那么繾綣。
彭飛捏了捏有些嬰兒肉臉,輕柔地仿佛如剝殼雞蛋般怕壞了,眼中盡是寵溺,張小雯熟練地跳上后座摟住腰。余初六坐了許久,終于看到兩人停下車走飯店,趕緊抬手招呼。
張小雯其實之前并不喜歡余初六,只覺得他看起來又土又鬼,而且還是進局子的走私犯,為此也埋怨過彭飛損失那么多錢救下這么一個人。不過后來在盛飛出事后只有余初六沒有離開,義無反顧的跟著彭飛滿深圳跑,最后還攬下了盛飛欠的那么多錢,心里反而覺得有點兒對不起人家。
客氣了幾句后兩人都不說話,桌上彌漫著奇怪的氣氛。張小雯察覺到異常,隨即說道:“初六,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你幫彭飛扛下公司那么多債,我和孩子都念著你的好,謝謝你,我敬你一杯。”
彭飛見她倒上啤酒立馬伸手阻止,余初六也趕緊開口道:“這杯酒應該我敬你和飛哥,要不是飛哥我早就被那幫人活活打死了,哪還能撿條命?”
說完站起來一飲而盡,彭飛把兩個杯里的酒都喝光,張小雯見狀不再堅持,繼續問道:“那你去香港打算干什么?走私是違法的千萬別做了,我聽說香港的警察局比咱們內地的還厲害,經常有死人的。”
余初六邊吃邊說著,話語間似有似無的像是在透露什么:“放心吧嫂子,我這段時間還留在深圳,有個朋友最近剛從香港回來打算找我一塊兒做生意,正經的就是辛苦些,不過掙錢肯定是沒問題,說不定半年就能把盛飛的債給還上還有的賺。”
聽到這話,張小雯臉上也閃過一抹驚訝,好奇的問道:“啊?什么正經生意能賺那么多?不會有問題吧?你要小心些啊。”
余初六憨笑起來,尖挺鼻梁和高聳顴骨在消瘦臉頰上透著幾分土里土氣的憨厚靦腆,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凌厲和精明:“放心吧,這個朋友可靠得很,飛哥也認識的。”
張小雯聞言更加疑惑了,歪過頭望向彭飛等著他的回答:“許彥銘。”
話音落下,桌上頓時陷入短暫的寂靜,只剩下余初六的咀嚼聲。張小雯神情凝固,低下頭沒有回應,只是默默的吃完飯,告別后坐著自行車離開.......
彭飛只覺得背后的沉默仿佛一只手掌正緊緊握著心臟,有些喘不上氣的壓抑。他實在忍不住了,主動開口把接到許彥銘電話,然后一起回寶安吃飯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但刻意省略了合作開公司的事情。
張小雯摟著腰的手瞬間抬起來用力攥住他的胸口,惡狠狠問道:“還敢騙我!你們就吃個飯?我才不信!”
“嘶~”彭飛吃痛倒吸一口冷氣,兩只杏仁眼瞬間扭曲成一大一小,齜牙咧嘴像小鬼般,強忍著才沒有松開車把摔倒:“我錯了我錯了,你先松手。”
漆黑的出租房里,躺在床上的兩人各懷心事。
張小雯得知許彥銘帶著5萬港幣從香港趕回深圳和他談合作后也驚訝地說不出話。雖然彭飛在許彥銘臨走前確實說過這個事情,但對方和他們之間的差距根本沒抱多大希望,而且都過去那么久了,現在竟然真的答應了?
這幾個月里,她從彭飛口中聽到最多的名字就是許彥銘,有羨慕、有崇拜、有自卑......但就像一年前他拿著背貨賺來的幾千塊錢告訴自己要和黃家盛離開工廠的時候那樣,自信、勇敢,閃著光。
在深圳這個充滿誘惑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成功但更多是失敗,最后灰溜溜的逃離卻依舊阻擋不住淘金的無數腳步。一夜暴富的夢想不斷在這片土地上飄揚、綻放,幾乎隔兩三個月就會有‘誰誰誰又發財了!’這樣的傳奇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甚至在大排檔吃飯的時候也會聽到幾個喝大的赤裸著臂膀,氣吞山河般鄙夷著對方。“知道嗎?我這批貨發到東南亞,至少能賺這個數!”“現在誰還倒騰舊貨啊,我和香港老板看好了一塊地,你要不掏個幾百萬入一股,別說兄弟不照顧你啊!”
如果你信了,那就離回老家不遠了......
半夜,彭飛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輕輕摟住那道嬌小的身軀,湊近耳邊道:“我明天給初六打電話再跑一趟工商所把手續辦完,最近年底工廠都在招人,下午就去印染廠登記。”
張小雯細若蚊吟的聲音響起:“那你怎么和許彥銘解釋?他是為你來的。”
彭飛沒有回答,只是緊了緊摟著她的胳膊仿佛怕跑了一般。張小雯也沒有追問,抱住他的胳膊很快睡熟過去。他決定放棄了,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口如同像是被尖刀狠狠刺入般疼痛,但相比于公司他更舍不得張小雯和孩子,如果因為合作而失去這兩樣就算掙錢也毫無意義。
或許從自己賠光存款身無分文開始,這一切已經注定結束,他沒有勇氣再放手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