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好大學要有文化底蘊
2007年9月走上學校管理崗位,分管本科和研究生的人才培養以及國際交流,既有了許多現實問題的困惑,也有了更多的機會去看世界大學。11年間訪問了40多個國家的近170所大學。有經濟發達國家,有經濟落后國家,有大學有學院,有公立有私立,有巨型有微型,有研究型有文理學院,有綜合性有單科性,還有女子學院,對世界高等教育的“譜系”有了全景的了解,真是百花爭艷,各有千秋。
在副校長任期內,三次參加由教育部、國家外專局組織的“高校領導海外培訓項目”,先后到美國的密西根大學和新加坡國立大學參加培訓。當我再次以“學生”身份,近距離接觸國外大學管理者時,對什么是好大學的認識發生了許多變化。
在密西根大學兩次培訓期間,我有幸聽取了前任校長杜德施塔特(James?J.?Duderstadt)、在任校長科爾曼博士以及該校所有層次管理者的報告,覆蓋了一所大學的所有管理工作。在此之前雖然看了很多國外大學,但基本上屬于走馬觀花:宏觀的認識多,微觀的認識少;理論的認識多,實踐的認識少;制度的認識多,文化的認識少;“形”的認識多,“神”的認識少。正是由于密西根大學的兩次培訓,讓我對美國大學的管理有了深刻認識。例如:大學的跨學科與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大學的創新創業課程與大學生的生涯指導、大學校友會與大學捐贈、大學通識教育與批判性思維等。在密西根大學的第二次培訓,主題是教師發展中心建設,此時才知道,世界的200強大學,幾乎都有教與學研究中心。正是在此次培訓后,教育部發文,要求所有高校都要成立教師發展中心。這一舉措與密西根大學相比,大約晚了40年。
在培訓期間,有多次機會如此近距離地接觸美國的一流大學校長還是第一次。有中國校長問科爾曼校長:究竟是什么令密西根大學成為美國一流的研究型大學?柯爾曼校長回答說:“核心是大學的制度文化。”在我以往的概念里,制度與文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而在科爾曼校長的眼里,大學的發展,表面是制度,背后是文化。具體到密西根大學的成功,她認為有四個原因。一是大量的捐贈。如2009—2010年度,整個密西根大學包括醫療系統的預算是52億美元,而學校獲得的捐贈就達59億美元。為何密西根大學的捐贈成為后起之秀?原來校友會的貢獻巨大。密大校友會的功能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他們不僅時時掌握校友的各種工作動態和收入動態,還幫助新入職的教師接送小孩或找房子。二是通過社會服務,不斷獲得大量的研究經費,包括來自聯邦政府和企業的資助。2009年學校的研究經費支出達10.2億美元,其中大部分是聯邦政府的資助,還有一些來自私人基金會和企業界。三是眾多的學科領域和不斷推進的跨學科融合,為密大帶來了新的學科增長點和學術資源,更帶動了跨學科的人才培養。四是大量的博士生人數。2007—2008年度,全美博士學位授予總數約6.3萬個,大約半數(48%)是由60所擁有博士學位授予權的研究型大學頒發。密西根大學2007—2008年度有753人獲得博士學位。
柯爾曼校長的回答反映了她對美國一流大學形成路徑的認識:首先,大學要在考慮辦學成本與效益的基礎上關心學生的個人發展;第二,優勢學科和跨學科融合是一流大學形成不可或缺的條件。大量的捐贈和不斷增加的研究經費是密西根大學成為美國研究型大學的兩個重要原因。從表象上看,密西根大學幾乎就是用錢“堆”起來的,但若從大學歷史的角度審視,背后實際上還是大學理念在起主導作用。對追求一流大學的人來說,理念顯然比制度重要,讓理念轉化為行動則更為重要。如果忽略了一流大學的生成過程和路徑,不能領會一流大學的生成機制,也許我們會走許多彎路。
對美國大學制度文化和內部治理結構的了解,來自校長班學員有機會列席了一次密西根大學董事會。會議之前,董事會討論的議題已經在網站上公布,有興趣的師生可以在網上報名,旁聽董事會。每次董事會事先擬定的專題討論完之后,都會留出半個小時給旁聽者發言。例如,此次董事會的議題中,有一個是學費漲價。學生代表在會議上義正辭嚴地表明了學生態度,反對漲價,且明確地告訴校董們,如果下一次討論學費漲價,一定要通知學生代表參加。如果在沒有學生代表參加的情況下,學費漲價獲得通過,學生會將無法“平息”學生意見。
每一位校長班學員在列席了董事會之后,似乎都感受到了心靈上的觸動。這唯一的一次列席國外大學的董事會,給人們留下的反思空間實在太多。與其說密西根大學董事會的議程是一個制度設計,不如說是一種制度文化。一個大學制度文化的形成,想必一定經過了長期的、激烈的博弈。如果大學無法實現從制度到文化的過渡,完成制度與文化的一體化,任何制度都會顯得蒼白。劍橋大學前校長阿什比說:“大學是遺傳和環境的產物。”從這個意義上說,創建世界一流大學的過程,就是培育大學精神和文化的過程。過分的浮躁、功利、限制等,都不利于一流大學基因的生長。因此,讓大學制度轉化為大學文化,刻不容緩。只有形成了制度文化,才能實現人文化成,達到文化育人的效果。
在密西根大學,隨處可見制度文化的痕跡。例如博物館、圖書館等,很早就開始扮演重要的角色。有些博物館致力于研究,有些致力于教學,對本科生和研究生意義重大。全校至少有12個博物館,而且門類豐富;有19個圖書館和若干分布于校園各處的私人館藏,有800萬冊圖書、7萬多份期刊及250多萬冊數字化圖書。圖書館24小時對學生開放,如果學生讀書過了午夜,可以打車回宿舍,打車費由學校買單。密西根大學校園各個角落隨處可見擺放的藝術品,這種隨意卻有心的校園文化讓學生飽受藝術的熏陶與感染,有助于培養他們的審美情操和藝術鑒賞力。
大學的制度文化是一所大學的生命力,此類案例不勝枚舉。劍橋大學的Formal?Dinner要求參加的所有人必須著正裝,學生須穿學袍,學院的院士們坐在尊貴的高臺餐桌上,畢業典禮全程使用古拉丁文完成,受禮次序按學院劃分,整個過程充滿了儀式感。經過儀式感熏陶的學子,身上自然散發出淑女與紳士的恬淡優雅,大學的“精致”從一樹一草一花到學院大門和餐廳的高腳臺,乃至用餐儀式、畢業典禮,都體現著無法言說的精美典雅。
就大學文化而言,廈門大學是一個典型案例。從1921年廈大建校那一天起,用鐘聲規范作息的習慣沿襲至今,鐘聲是長汀時期廈大人傳承文化使命的歷史見證,在從容淡定與抱樸守拙中引領著一代又一代的廈大人自強不息,止于至善;廈大“足不涉泥,雨不濕靴”的石板路,也在默默地訴說著先賢對學子的期許和對大學精神的堅守;每逢學術交流活動常常會邀請一名學生吹笛子,悠揚婉轉,愿百年后斯文在茲。廈大的傳承與歷史如白城外的汪洋經久不息,響遏行云。
一所好大學不可或缺的是百年建筑、百年大樹、百歲大師,他們既是大學的物理地標,也是大學的精神符號。但是這些符號和現象到底是不是大學文化的本質,是否構成大學文化當中所形成的沉淀下來、能夠延續下去的東西?在我看來,這些能夠從器物上反映出來的、用肉眼能夠看到的文化,包括一些校園文化生活,可以看成大學文化的表象,但我們更需要把“表象”深化,積淀成為“本質”的精神文化。一所好大學的醞釀,似一壇百年老酒,可能不需要多么華美的外在包裝,其自然散發的醇香無聲地訴說著大學的文化與底蘊。
如果在第四個十年問我什么是好大學,我的答案一定是大學文化,是堅守大學使命的文化。好大學應有文化底蘊,引領社會,引領潮流,引領未來。大學的文化才是一流大學的靈魂所在;好大學既是錢堆出來的,也是長期的歷史積淀出來的,更是一代代后人傳承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