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老疤住所時,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
劉為群等人停好車輛、揣好甩棍,隨后就分散著向目標地址過去。
這是市區與東郊相近的結合部,居民樓顯得比較老舊,道路也沒怎么修整。
街邊是一排平房和只有兩三層高的小樓,各個小胡同四通八達。除了按摩保健的字樣外,其他各色各樣的招牌此時俱都滅著。
當年劉為群等人催討小貸債務時,沒少來這種地方堵截借款人,對類似環境和流程輕車熟路。
在車上時,幾人就通過語音說定了行動的方案:別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拿下再說別的。
弄錯了,大不了賠禮道歉、賠償損失,去派出所說明情況。
可要是沒錯,就不能讓這幫混賬有機會跑了。
目標是一間二層樓,一層平房直接臨了街,被改做小賣店。二層是自己加蓋起來的,典型違章建筑。
此時一層的大門已經關了,二層亮著燈,離得近時能聽見屋里“噼里啪啦”的麻將聲響。
毛暉搖晃著走前門故意招搖,蘇略、周洪則藏在陰影里,拎著甩棍,身子緊貼外墻。
洪大華堵在后窗所在的胡同出口處,以防對方從后面逃走,劉為群則待在稍遠處街邊拐角,總控全局。
倚在街邊的墻上,劉為群點燃香煙,抱著手臂深深吸了一口,透過煙霧瞇眼觀察著毛暉等人的行動。
“買瓶勇闖再來袋雞爪,麻溜兒趕緊的,開門!”
視線里,毛暉粗著嗓子,故意裝作醉醺醺的模樣“邦邦”砸著卷簾門。
隨后,他和樓上的店家隔空互罵了好幾個來回,說什么也不走。大有不買著東西就砸門到天亮架勢。
屋里麻將聲停了,有人在下樓。蘇略兩人便即做好了準備。
裝作顧客,詐開店門,隨后就是控制住屋里所有人。
從性質上區分,這百分百屬于非法侵入公民住宅外加非法拘禁。但只從流程看,和警察抓人也沒太大區別。
說起來旁人可能不信,劉為群團伙之前最常看的電視節目是《今日說法》。尤其掃黃抓嫖客的段落,更是團伙里所有人的最愛。
一樓店門打開,毛暉一邊說話一邊硬要往里走,開門的人顯然不想讓他進來,兩人爭執起來。隨后,蘇略、周洪同時拎著甩棍沖進屋子。
斗毆的聲音開始響起,甩棍不知道砸碎了什么,總之一片“嘩啦啦”的碎玻璃響。
萬一弄錯了,這下子要賠的肯定不止五千。劉為群腦子里忽然閃過這么個念頭。讓他覺得有些牙疼。
把煙在鞋底按滅,正打算過去幫忙,劉為群忽然發現身后有個人影正在靠近。
來人發現劉為群后也是一愣,此時他下半身映在路口的光線里,上半身則仍舊一片漆黑。
他看看劉為群,又看了看遠處明顯不太對頭的小賣店。
兩人對視片刻,那人轉身就跑。
“操!”劉為群罵了一聲,立刻去追。兩人很快都跑出了百米沖刺的速度。
劉為群當年高中就是體育生,入獄后也一直不忘鍛煉,發足狂奔起來一點不慢。可當先逃跑那人居然也是個擅跑的,一時間劉為群竟是追不上。
“啪啪”的腳步聲在路面不斷回響。
當先者仗著熟悉路況,一個急停拐進了路旁胡同里。劉為群費力停穩重心,緊跟著追了過去,又落后不少。
黑暗的胡同里地磚凹凸不平,時而會有青苔在石板上,踩上一腳就容易打滑。
兩人在胡同里一追一逃跑得都很踉蹌,但當先那人顯然更熟悉一點,眼看著便要跟劉為群距離拉得越來越大。
這時,臨著胡同的一間二樓窗戶被打開,屋子里有人嘟囔著:“你就把洗腳水倒廁所唄,兩步道兒能廢多大事?”
“反正胡同也沒人,倒這咋啦?”
話音還沒落,一盆水便被潑了出來,正正澆了當先逃跑的人一頭臉。
“沃日。”
慌亂中,那人腳下踩上青苔一個打滑,狗啃屎般重重摔倒在地。劉為群趕忙追上,隨后便不由分說按了個結實。
“兄弟,兄弟,有話好說!要多少錢,我給!”男人被劉為群用跪壓的方式抵住脖子,不能動彈。卻連忙小聲告饒起來。
他看得出劉為群不是警察,否則剛剛追逃的過程中肯定要嚇唬他一下,這時候也不至于在掰他胳膊,早把手銬拿出來了。
不是警察,那多數就是道上兄弟,自己最近沒得罪誰吧?
他一時猜不出來是哪一路的,想要嘗試著掙扎卻發現根本沒有動彈的余地。
劉為群沒回應,機械般動作著,將男人雙手反剪著按住。隨后,他解開自己的腰帶,把男人雙手捆了個結實,這才撤了膝蓋,掏出手機用屏幕光照了照男人的側臉。
右臉頰上,一道刀疤顯得頗為明顯。
劉為群笑了笑,另一只手拍打著男人的臉蛋:“老疤?呵,還真是巧呢。”
隨即,他臉色一變,伸手去抓男人的頭發,誰知只抓出一個假發套。
看著地上的“地中海”,劉為群咬了咬自己腮幫子。
隨后他才低聲問道:“說,把孩子藏哪兒了?”
八點半,院中的田文和劉妤還在玩著皮球,可已經是哈欠連連。
馮響聊著微信時會偶爾抬頭看看,見狀連忙對兩個孩子勸道:“到點了,都去睡覺吧。”
“不要!平常就我自己在家,好不容易有人陪我,我還要玩!”田文扁著嘴,用力摔了下皮球,對馮響的勸告有些生氣。
劉妤此時則安靜的很,只是眨著碩大的眼睛,從一頭亂發中不斷打量著眼前的兩個人。
對于哄孩子這事,馮響并不擅長,但他有自己的辦法。
“這樣,我變個魔術。你們要是猜的出來,就繼續玩,猜不出來就去睡覺,明天再玩,怎么樣?”
染著黃毛的馮響提了提脖子上的鏈子,說話時的語氣都帶上了一絲誘惑。
一聽是魔術,兩個孩子就都藏不住臉上的好奇,最后田文思考了好一會兒,終于點了頭。
魔術匣子、套鐵環、寫完字跡就會自動消失的消字筆,馮響隨身帶著不少小裝置,幾個小魔術驚得孩子們“哇哇”直叫。
田文和馮響討要了帶著兔子筆帽的消字筆,跑去次臥,在自己的田字格上畫了十幾分鐘這才心滿意足。
終于,在馮響的又一次勸說后,兩個孩子刷牙睡覺。
看著劉妤躺在次臥的沙發床上,馮響慎重的關上了房門,剛想反鎖,微信便又來了消息,他趕緊去看。
回到院里,借助門廳的燈光,馮響一臉甜蜜的傻笑著,雙手拇指飛快敲打著手機。一旁,紫色的滅蚊燈不時“啪”的一聲響,為寂靜的夜平添著一個個飛蛾撲火的例子。
不多時,聊天對象發來了視頻邀請。
馮響下意識抓了抓頭發,用口水抹了把自己的劉海兒。他挑了個稍微背光的墻角搬著板凳坐下,這才點擊了接聽。
“干嘛呢?這么久才接聽?是不是和別的妹子撩騷呢?”
屏幕里,一個有著閃亮大眼睛的女孩兒嘟著嘴,略顯委屈的看著馮響。
女孩兒穿著綠色的吊帶,一雙白生生的肩膀裸露著,胸口的起伏很有看頭。此時她露著微顯委屈的表情,確實易讓人有些“我見猶憐”的感觸。
“寶寶,你知道我的,我向來潔身自好!”
“哼,那誰知道,你上次給我看過,你女同事身材辣么好。”
“寶寶放心,我心里只有你。”
墻角磚縫里長出的小紫花前,中天被云彩擋了大半的半弦月下,馮響在極肉麻的聊著情話。
他愛極了這個叫“小美”的女孩兒。
女孩兒的爺爺是種茶葉的,她大學畢業之后就一直在幫家里打理茶園。
朋友圈里,女孩兒一雙纖手捧著剛剛采摘的茶葉,戴著斗笠徜徉在碧翠的茶園。
當那夏日微風輕輕吹起薄紗長裙時,當那裙擺不規則地覆蓋,露出她修長的玉腿時,她那一顰一笑都仿佛能透出勾魂攝魄的魅力。
知性、優雅,當真是又勤勞、又孝順復又美麗。
他得珍惜她,得疼愛她。
不然,這樣堪稱完美的女孩兒,上哪兒找呢?
墻對面,衛恒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
一堵墻后,微信視頻交談的聲音讓他覺得愈發耳熟。
而越聽,他越覺得這就是他苦苦追尋,想要找到的那個女人——那個騙了他感情又騙了他錢的女人。
他自詡是個勤勞的人,是個勇敢的人,是個從不抱怨的人。
即便大環境這么不好,可他仍然憑借自己的雙手、憑借自己的頭腦辛辛苦苦搶來了好大一筆血汗錢。
他容易么?
在同伙花天酒地的時候,他居然還想著存錢,想著勤儉節約。這都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可像他這么好的一個,居然也會被騙?還有天理么?還有法律么?
他去報警的時候警察居然還跟他要身份證,他的身份證能給警察看么?
不作為的警察,該死的騙子,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把最后一口泡沫倒干凈,衛恒生晃著腦袋放下啤酒瓶,院里的小狗被他嚇得一哆嗦,麻溜自己鉆回窩里,夾著尾巴不敢出聲。
衛恒生搖晃著起身,想要爬上墻頭。可他到底醉得太過厲害,他腳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衛恒生后腦磕在了另一個空酒瓶上,就此昏睡了過去。
“怎么了?”墻的另一邊,女孩兒聽著奇怪的聲音問道。
馮響回頭瞅了一眼,重又帶著笑容說了聲“沒事兒”,兩人便繼續甜言蜜語起來。
小巷外,達霍德.李很艱難的把車開過去貼墻停穩。那輛橫在路中間的三輪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障礙。
埃里克低頭看了眼手機,嚼著口香糖道:“就在前面,不超過十五米。GPS信號不動了。”
“那就先去觀察一下吧。”副駕駛位置上,沃爾斯微笑著戴上墨鏡,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準備下車。
達霍德.李頗無語的在他身后說:“老兄,這是晚上,路燈都沒幾盞,你有必要戴墨鏡么?”
“你不懂,這是風度。”沃爾斯推開車門,精致的手工皮鞋踏了出去,用上好意大利牛皮制作的鞋底很輕柔的踩上了地面。
“啪嘰”一聲,地面上發出了奇怪的聲響,他輕輕碾了碾,鞋底傳來的觸感居然是柔軟的。
沃爾斯臉色大變,他摘掉墨鏡,謹慎的抬起腳來看了看。
“哦狗屎!是真的狗屎!真狗屎!”
沃爾斯生氣的罵了起來,他四下看看,找到了一處臺階,忍著惡心用腳在臺階上輕輕剮蹭著。
“你們看到了,這才是真正的中國!落后、骯臟、遍地狗屎!狗屎!”沃爾斯一邊剮蹭,一邊低聲咒罵著,這讓身后的埃里克和達霍德.李十分無奈。
好在,此時四鄰都已關門。入夜后,北方小城的居民通常不怎么外出。
也因此,沒人注意到小巷里居然有三個外國人,還在這里一聲聲的罵著狗屎。
“快一點,大明星。我可不想陪你浪費時間。另外,一會兒上車前你最好再仔細清理下你有風度的皮鞋。”
達霍德.李嘟囔了一句,對埃里克比了個手勢。后者掏出手機,跟隨GPS的信號向小巷深處走去。
沃爾斯罵罵咧咧的收了腳,跟在最后。
微弱路燈映照著地面,一個個淺黃色的腳印勾勒出他們前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