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進入北京西站,鳴笛后經過短暫滑行,停靠在1號站臺。
列車員舉起手中紅旗,示意火車與站臺間安全渡板鋪設完畢。站臺長吹響口笛,火車門被打開,伴隨著高亢的《義勇軍進行曲》,一個個身著迷彩軍裝、胸戴大紅花新兵魚貫而出。
所有接兵干部先行下車,佇立到站臺中央指定位置收攏人員,新兵們按自己接兵干部事先安排,向接兵干部靠攏,然后自覺向基準兵看齊,排成整齊的隊列。
“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立正”,“副支隊長同志,2019年福建方向375名新兵集結完畢,請指示,接兵團長于志國。”
“登車”。
“跑步——走”。
隨著命令發出,新兵隨著接兵干部逐路跑步前進,隊頭接隊尾,猶如長龍,越過樓梯、躍出車站,扎進站前廣場排列整齊的宇通客車內。
任杲飛靠著宇通車前排車窗落座,這是任杲飛第一次出遠門,他的心情和宇通車里的其他新兵一樣,在興奮、自豪、向往的同時,又充滿疑惑和迷茫。任杲飛將手放到胸前,隔著牛津布口袋觸碰父親送的禮物,跟隨車輛穿過繁華街區,開進四周荒蕪的新兵營操場。要下車了。
操場主席臺兩側,掛著的兩個音響中傳出指揮員的命令:“新兵打破接兵建制,人與人不要間隔,按照1、2、3、4報數”。
緊接著說:“報數‘1’的人員為新兵一連新兵”。
早已站到一旁空地上的新兵一連長,用渾厚的嗓音喊道:“新兵一連所有人員到我面前集合”。有幾個機靈的新兵,已經向連長沖去;后知后覺的新兵,也拎起迷彩包,向著連長集中。
如法炮制,新兵一連將新兵分到一、二、三、四排,新兵一排將新兵分到一、二、三、四班。
“強強,你睡著了嗎?”三班傳出新兵的聲音,睡在任杲飛上鋪的王建對著床鋪對頭的戰友小聲說道:“睡著了嗎強強?”
不等劉強強說話,就聽隔壁床的下鋪說:“我沒睡著。”
然后是其他床的戰友說:“我也沒睡著。”
三班長的聲音傳出來:“睡不著正常,我入伍當晚也失眠,閉上眼睛,把眼珠往上轉,一會就睡著了”。
王建有點興奮的說:“原來班長也沒睡啊!”
副班長說:“當然了,班長不得等你們先睡著了再睡啊。”
然后就聽到班長發出均勻的呼嚕聲。
副班長說:“快睡吧,大家都累了一天了,有事明天再聊。”
……
“故事開始的總是很倉促,不給我們任何準備時間,就像現在的我們,三天前還置身于各省各市,今天就已經在新兵營相遇。我們相遇的原因是什么?我們當兵的目的是什么?我們為誰穿上這身軍裝?這些問題不是從何而來、去往何處的哲學問題,而是為誰扛槍、為誰打仗的現實問題。”
經過兩天的等待,各個地區新兵陸續趕到,新兵入營第一堂思想教育課在新兵營如火如荼展開了,教導員對著話筒繼續說:“請大家記下這段可能伴隨我們軍旅生涯的話,相遇在軍營是為建設國防,當兵的目的是為實現強軍的偉大夢想,身穿軍裝是為擔起保衛祖國和人民的責任。可能現在大家還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話,但不久的將來,我相信大家都會成為這些話的踐行者,實現自己的軍旅夢想。”
“二連一排三班第三名。”
“到”正在做筆記的任杲飛被教導員抽點中,起立答到。
“上級呼點自己時,要立正答到”,在家時,父親就曾教導過任杲飛,來部隊這兩天,任杲飛更是早早的適應了這種狀態。
教導員看到新兵端正的站姿后,微笑著問道:“你的強軍夢想是什么?”
任杲飛回答說:“我的強軍夢想是打敗所有敵人。”
教導員笑著說:“很好,你說了強軍夢想的一些結果,有那位新同志自高奮勇的回答一下,實現強軍夢想應該怎么做。”
“報告,我是一連三排11班新兵肖文強,我認為實現強軍夢想應該刻苦訓練。”
“報告,我是三連一排四班新兵馬文濤,我認為實現強軍夢想應該戰勝困難。”
“報告,我認為實現強軍夢想應該刻苦鉆研。”
……
窗外,最后一片枯葉,被寒風從訓練場的大樹上吹落,緩緩飄向新兵營的地面。枯葉將要落地時,寒風再次掠過,將枯葉吹起,枯葉像是打了敗仗的俘虜,被勝利一方戲虐。寒風凜冽、已至深冬。
“杲飛,杲飛”張班長叫了兩聲任杲飛的名字,任杲飛仍在呆呆地望著窗外那片已經落地的枯葉,沒有任何回應。
班里的戰士笑成一團:“班長,阿呆這是又在發呆了。”坐在任杲飛身旁的王建抬起手在任杲飛面前晃了晃:“阿呆”,任杲飛這才回過神:“怎么了,怎么了?”班里的戰士被任杲飛一臉茫然的表情逗樂,笑得更厲害了。
張班長有點生氣:“怎么了,你怎么了?說著話說著話就發呆,是不是又想家了?”
任杲飛搖頭:“沒有想家,我在想班長剛才說的話,強軍夢,強軍夢到底是個啥呀班長?”
張班長聽新同志請教自己問題,收拾起情緒,得意的告訴任杲飛:“強軍夢呀,對于咱們武警部隊來說,就是建設一支強大的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對于我們BJ總隊來說,就是建設一支首都維穩精銳之師,守衛首都安全穩定;對于你們班長我來說啊,嘿嘿,就是把你們這些兔崽子培養成合格的武警戰士;對于你們這些新同志來說啊,就是服從命令,完成新兵連的所有科目,讓自己早日成為合格的戰斗員,明白嗎?”
張班長剛說完,班里愛接話的劉強強便開起任杲飛的玩笑:“阿呆,原來不是在發呆呀,是在思考大學問、大問題啊!”逗得班內戰士發出一陣笑聲。
“不對,班長您講的好像也不全對。”任杲飛若有所思的說著,班里的笑聲一下子停了下來,張班長臉色有些難看:“書上都是這樣寫,教導員上課也是這樣講,你說不對,是不是平日里上教育走神了。”
任杲飛像是沒有聽到張班長說的話,低下頭看著手里的國防服役章發起呆,嘴里還不時念叨:“強軍夢,強軍夢,強軍……”
嫩芽憑借頑強的毅力,從樹枝堅硬的外殼里刺出來,經過不斷吸收大樹的養分,艱難地伸展自己稚嫩的軀體;最終,嫩芽成為了一片鮮嫩的綠葉。數以萬計的綠葉把春天從冬的冷峻里喚醒,給萬事萬物披上生機勃勃的外衣。
隨著葉的綠色逐漸加深,葉肉也變得更加豐滿,葉灑下的綠茵隨之變得越發濃重。訓練場上,被驕陽折磨了一上午的戰士,會在休息時躲在綠茵下乘涼,分享樹與寒風搏斗的故事。
新兵下到老連隊已經半年時間了,任杲飛還是會經常發呆,嘴里說上兩句強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向別人詢問答案。
這天,指導員去班里找任杲飛,進門正聽見發呆的任杲飛念叨:“強軍,咋才能算強軍那?”
指導員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班里戰士不要說話:“杲飛,強軍夢,就是干好本職工作,是干一行愛一行,是在本職崗位上兢兢業業、刻苦鉆研,就是你現在的樣子。”
“不對,”指導員剛說完,任杲飛就反駁說:“這個答案也不完全對。”說完一回頭,發現是指導員在回答自己的問題,趕忙站起身:“指導員好,指導員咋是你?”班里戰士紛紛笑著站起來向指導員問好。
張班長接過話:“怎么說話那杲飛,咋就不能是指導員?”
指導員示意大家坐下:“對啊,咋就不能是我,這次還不光是我,還有一個阿呆的喜事。”說話時,王建為指導員搬來凳子,放在指導員身后。
“指導員您可別開玩笑,我能有啥喜事啊,訓練不如劉闖,教育不如王建,還老是在班里發呆。”說著,任杲飛自顧自地“嘿嘿”笑了兩聲,像是在自嘲,掩飾此刻的尷尬處境。
“杲飛呀,我可沒有開玩笑,你現在可是咱支隊的名人,支隊政委在交班會上點名表揚你辦的板報水準高,還說要在全支隊展評,這在以前可是絕無僅有的事情。你從學習出板報,到精通,到現在受到支隊政委表揚,這還不是喜事嗎?還有你出的新聞稿,在支隊排名也是數一數二,從開始自學攝影、新聞寫作,到現在有成就,也是喜事啊,連隊黨支部決定,報你為‘四有’先進個人,年中支隊搞半年工作總結講評會的時候,你跟著大隊去機關領獎。”
“這樣,那確實是件喜事,謝謝指導員。”
“唉,聽你說話的語氣,還不太樂意,我告訴你,好多人都想著要領這份榮譽那!”
“那就給他們吧指導員。”說著,任杲飛又自顧自的嘿嘿笑起來。
“哈哈,你小子可以啊,說你呆,你還真的不含糊,別老琢磨強軍夢了,你現在所做的事情就是在實現強軍夢,你就是強軍路上的好榜樣。”指導員說完這些話,叫上張班長一起離開了班級。
任杲飛在大隊副教導員的陪同下去了支隊機關,和他們一起去的,還有另外兩個本大隊的訓練標兵。
半年總給大會在支隊機關禮堂舉行。大會由副政委主持,支隊長進行支隊半年工作總結匯報,政委宣布迎接建黨100周年“青春永向黨”主題式運動會方案,政治工作部主任宣讀獲得獎勵的單位和個人,獲獎官兵代表在激昂的《義勇軍進行曲》里上臺領獎。
臺下的任杲飛聽著獲獎戰友簡短而有力量的領獎詞,陷入沉思。
軍車的喇叭聲穿過營區大門前的防沖闖護欄傳進營區,營門哨兵一邊按下防沖闖護欄下降按鈕,一邊通過對講機向連隊領導報告任杲飛返回營區,隊長和指導員放下手上的工作,向營門走去迎接。
任杲飛從車上下來,懷抱獎牌走進營區大門,但讓隊長和指導員驚訝的是,走進營區大門的任杲飛,手里除了獎牌,還多了一套沙背心。
不遠處的訓練場,愛開玩笑的上等兵王浩小聲嘀咕說:“阿呆不但領了獎牌,還領了獎品,不過這個獎品有點特別啊,哈哈。”
喜歡說兩句諷刺話的二期士官李志說:“阿呆這是要加體能啊,不過阿呆有沙背心重沒有?可要小心穿戴上沙背心后被壓趴在地上。”
愛看熱鬧的一期士官孔衡說:“劉闖,快看,阿呆這次領獎不過癮,還想要超過你,拿訓練標兵那,你快想想辦法吧。”
劉闖不以為然:“超過我要拿秒表說話,不是一套沙背心就行的。”
在隊長和指導員驚訝的目光里、在戰友們的笑聲里,剛進營區大門的任杲飛興奮的舉起沙背心,擺出一幅勢在必得的樣子大聲說:“我要靠這個沙背心破支隊全裝五公里記錄。”說完便跟著隊長和指導員去了警官宿舍,匯報領獎的情況和參加支隊迎接建黨100周年運動會的意愿去了。
從那天起,連隊便少了一個經常發呆的任杲飛,多了一個跑步狂人。
早操,任杲飛穿戴上沙背心和部隊一起完成三千米跑,還要再加兩圈的量。下午體能訓練,任杲飛穿戴上沙背心同部隊一起跑完五公里,會單獨跑上半個來小時。周六日和其余自由活動時間,任杲飛會帶上軍用水壺,穿戴齊全沙背心去訓練場跑上一個來小時。
不論風吹日曬,戰友總能在訓練場上看到任杲飛的身影。日出日落,一圈又一圈。
一個人跑累了,任杲飛會躺在跑道上休息一會兒,讓正在降溫的大地帶走身體里的熱氣,讓午后的清風拂去滿身的疲憊,然后再出發,完成下一趟的四百米沖刺跑。距離心臟最近的口袋里,裝著任杲飛入伍時攜帶的國防服役章,任杲飛每次跑步,國防服役章會跟著跑動的腳步上下晃動,與心跳的頻率相契合,這讓任杲飛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自己的目標。
“杲飛,來喝點綠豆湯,解解暑……”。
躺在訓練場小憩的任杲飛睜開眼睛,顛倒的視線看到一個高大又熟悉的面孔正懸在自己頭頂,慌忙從地上爬起身,雙手拍打身體蹭掉手上的土灰,接過碗:“班長,你怎么來了,炊事班不是正忙著炊事操作嗎?”
炊事班長示意任杲飛喝下綠豆湯:“炊事班剛操作結束,今天給部隊準備了解暑的綠豆湯,你喝點。”
任杲飛雙手感受著帶有涼意的綠豆湯說:“謝謝班長。”
“快喝吧”。
任杲飛端起碗喝了下去:“真爽,謝謝班長。嘿嘿……”
炊事班長伸手接碗,任杲飛拿碗的手往后縮了縮說:“我還回去班長。”
炊事班長沒有強求,而是示意任杲飛座在跑道一旁的石頭凳子上。
“沒想到你能堅持這么久啊!整兩個月了,沒有一天偷懶,好樣的杲飛。”炊事班長和任杲飛做到石凳上聊起天,任杲飛嘿嘿傻笑著說:“是沙袋質量好,沙袋開線了就跑不成了,嘿嘿……”
“杲飛進步很大啊,說話也變得幽默風趣了,班長得向你學習啊!”
任杲飛說:“嘿嘿,向班長您學習才對。”
“班長有什么好學的,每天在炊事班做飯,也不出來訓練,你看現在皮膚白的,都不像個軍人了。”
任杲飛說:“班長謙虛了,我可聽說班長以前在連隊可是訓練標兵、尖刀班的班長,后來訓練受傷了才去的炊事……”任杲飛意識到自己說到了炊事班長的痛楚,吐了一半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炊事班長揮揮手,像是在跟任杲飛說沒關系,又像是趕走一些不好的回憶。
短暫的沉默,炊事班長緩緩說道:“軍人的生命有很大一部分來自軍事訓練,軍事訓練不行了,軍人的生命也差不多走到了盡頭……。有些士官有了訓練傷,精氣神一下就全沒了,我在教導隊集訓時見過,在連隊時也見過,像是換了個人……。感覺很可憐……。”
又是短暫的沉默,任杲飛出聲說:“班長您不是沒有消沉嗎!負責全連隊的伙食保障工作,領導和戰友們都很滿意,還榮立了后勤保障三等功。”
炊事班長說:“消沉了一段時間……太痛苦了。不希望再看到我身上的事重演。”
任杲飛說:“放心班長,沒關系的,車到山前必有路。”
炊事班長揮了揮手,然后起身:“我理解你,小伙子加油吧,班長不跟你婆婆媽媽了。但班長叮囑你,千萬留意身體,適可而止。”說完走出訓練場,朝食堂操作間走去。
日出日落日復日,轉眼又過去了一個多月,任杲飛的跑步勁頭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足了。
指導員有些坐不住。
指導員以為領獎回來的任杲飛只是一時興起,對任杲飛匯報參加運動會的事情并沒有在意;現在,任杲飛堅持跑步三個多月了,沒見有停下來的意思,指導員開始擔心任杲飛身體出現訓練傷病。
“張班長,你班的任杲飛是什么情況?”指導員把張班長叫到辦公室,詢問任杲飛情況:“每天跑,身體能吃得消?”
張班長說:“不瞞您說,我也很擔心。杲飛的體格本來就瘦小,還有先天性心律不齊的毛病,因為這個問題,新兵連的時候,我就沒怎么強迫過任杲飛加練體能。現在一下加這么大的量,我真擔心任杲飛身體吃不消……自從您告訴我杲飛的家庭情況開始,我就一直關注杲飛,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幫他。杲飛脾氣犟,認準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上月炊事班長還找杲飛談過心,怕這么好的兵出現傷病,可沒用。”
“你在關注杲飛我就放心多了。”指導員肯定過張班長后接著說:“不能讓烈士的子女再出意外,我們沒辦法向杲飛家人交代……這樣張班長……”
“杲飛,別跑了,”正在跑道上奔跑的任杲飛沒有回應,張班長繼續喊:“停下來杲飛,別跑了。”
再次跑過張班長身邊的任杲飛喘著粗氣說:“我再跑最后一公里班長,您先等我一會兒。”邊說邊從張班長身旁跑過去。
張班長快跑兩步拉住任杲飛:“休息會,班長找你有事兒。”說話間伸手去脫任杲飛身上的沙袋:“杲飛,你這是怎么了,整天跑步,有什么壓力給班長說,可別一個人扛著。”
“沒有事兒班長,我就是體能差,想把體能練上去。”
“這個是好事兒,但是你也不能練的這么厲害,身體出問題不就得不償失了嗎?”
“沒事兒,身體沒問題。”
張班長罕見的從口袋里掏出兩塊奶糖:“來吃一塊,苦的時候吃一塊糖就過去了,日子就甜了。”
有些疲憊的任杲飛接過奶糖,剝開皮,迅速填到嘴里,像是怕班長反悔一樣:“甜,奶糖真甜,班長,你咋還文鄒鄒上了,這可不像你啊班長,哈哈。”
張班長聲音放低:“我聽指導員說了,你當兵前,父親因為執行任務去世了。以前聽你講自己父親當兵的事情,還老拿著父親送的國防服役章看,還以為你是想家……”
任杲飛沉默了片刻,眼圈有些泛紅,但隨即又大大咧咧的說:“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沒事的班長,別擔心我,這不是有班長的糖吃嘛,吃一塊所有苦就都過去了。”
張班長的聲音依然很低:“家里的事情,吃一塊糖真能過去嗎?”
任杲飛仍然大大咧咧的說:“一塊糖不行,就找班長要兩塊吃,班長可別吝嗇,哈哈。”
那天,張班長陪著任杲飛跑完了剩余的最后一公里,兩個人一路上有說有笑,不像是班長和義務兵的關系,更像是一對鐵哥們。夕陽如歌,兩個人的身影都被拉長,遠處望去,只有腳步躍動,慷鏘有力。
從那天起,凡是任杲飛跑步,張班長幾乎都會陪在他身邊,遇到連隊有重要事情安排,張班長也會讓副班長陪杲飛一起跑步。
“阿呆阿呆,你什么時候拿支隊第一啊,”連隊組織長跑訓練時,與任杲飛一同跑在隊伍后側的孔衡露出一臉壞笑:“你不如找劉闖比試一下,發個挑戰書,先拿個連隊第一,我看你練了四個多月負重長跑,一定沒問題。”
“我不拿連隊第一,我要打破的是支隊全裝五公里記錄。”任杲飛邊跑邊回答。
“阿呆,你咋還想一口吃個胖子,你想打破支隊記錄,不得先打破劉闖保持的連隊記錄?”
“用嗎?”任杲飛撓著頭問孔衡:“是這樣嗎?”
“用嗎?當然用了,這樣,我幫你下挑戰書,就這周五下午比賽,我讓全連隊人來給你加油。”
“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不用準備,打仗了還會給你時間去準備嗎……那就下周五,就這么定了。”說完,孔衡跑到排頭,和劉闖有說有笑的聊起來,也不知道在談些什么。
任杲飛與劉闖比賽的事情,在連隊不脛而走。戰士在私下里議論紛紛,有肯定任杲飛的聲音:“自學板報,又主動申請擔任新聞報道員職務,現在要破支隊全裝五公里記錄,憑著這股子干勁,就算破不了中隊記錄,也能取得不錯的成績。”
有批評的聲音:“整天以自己為中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點集體意識和紀律意識都沒有。現在又想破支隊記錄,我看他連隊記錄也破不了,非輸給劉闖不可……”
周五的太陽下降的很慢,到了體能訓練的時間點兒,也不見有什么涼意,像是故意給比賽的任杲飛、劉闖增加困難。
連隊的戰士自發列隊站在跑道的起點兩側,加油聲、喝彩聲、掌聲不絕于耳。任杲飛和劉闖穿戴整齊站上起跑線,一個表情嚴肅,一個表情自然,但在動作上,兩人都擺出了起跑姿勢,眼睛緊盯著孔衡嘴里的哨子,生怕口哨吹響時自己不能發動身體。
兩側的歡呼聲更加激烈。幾個刺耳的尖叫聲,匯入夏日的熱流,升騰起更多的熱浪,給這次比賽平添了些許火藥味。
孔衡的兩腮鼓起,手中的秒表開關在氣流通過口哨時被重重的按下,起跑線上的兩人像離了弦的箭一樣刺向前方。就在這時,沉默了很久的張班長大喊了一聲阿呆加油,全場戰士被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嗓子驚得鴉雀無聲,然后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張班長,直看得這名老兵露出閨中女子般的羞澀。
張班長臉上掛著黑里透紅的膚色打趣說:“看比賽、看比賽”,惹得戰友們嘿嘿嘿哈哈哈的笑個不停。
第一圈結束,兩人幾乎同時通過起跑線,孔衡看著手中的秒表報時:“一分二十八秒。”聽到時間的戰士們議論起來:
“太快了吧,一圈不到一分半鐘,這可是全裝五公里……”
“四百米,用時一分二十八秒,五公里結束用時不到十九分鐘……”
“劉闖保持這個速度能破自己創下的記錄了……”
“阿呆沒白練這么久,比以前快多了……”
議論間,劉闖超出任杲飛一米距離通過起跑線,孔衡看看秒表喊道:“第二圈結束,用時二分五十三秒。”戰士們又開始新一輪議論:
“兩分五十三,一分二十八,提速了,比上一圈還快了三秒鐘……”
“可以,看來劉闖的體能又進步了,這樣下去破自己記錄是沒問題了……”
“阿呆還得加油啊,要是被甩開了,再想贏就難了……”
第三圈、第四圈、第五圈、第六圈兩人的距離逐漸變大,從間距一米大小變成了一個隊伍的長度,而此時,跑在后面的任杲飛顯的有些吃力。
“看劉闖的速度,說不好中途會減下來,阿呆應該有超過去的希望……”
“阿呆還有機會贏沒有?看樣子是要輸啊……”
第七圈結束,孔衡看著秒表報時:“十分鐘十二秒,十分鐘十六秒。”
“這一圈兩個人的距離好像沒有增加……”
“阿呆像是一直勻速跑,只有劉闖在加速減速……”
第八圈結束,孔衡看完秒表沖著跑過起跑線的兩人背影喊:“十一分鐘四十一秒,十一分鐘四十四秒。”
“還有四圈,阿呆把距離拉小了……”
“只是一圈而已,下一圈距離就又拉開了……”
“現在還有點意思,單方面的虐殺沒什么好看的……”
第九圈結束,孔衡提前看著秒表,在各自通過起跑線時報時:“十三分鐘二十秒,十三分鐘二十二秒。”
“這樣下去,劉闖很可能就輸給阿呆了……”
“三圈半,這次比賽真精彩,真想加入他們比一比……”
第十圈、第十一圈、第十二圈,三圈里,任杲飛機乎是保持勻速運動,像一臺機器,一直保持一個輸出功率。劉闖在第十圈結束時稍稍落后于任杲飛,在第十一圈結束時落后距離拉大到三米,不過,劉闖的減速是戰術上的保存實力,十一圈結束后開始慢加速。十二圈結束時,兩人幾乎同時通過起跑線,孔衡報時:“十七分五十六秒,加油。”
比賽來到了賽點,跑道兩側的戰士迅速穿過草坪,來到終點。站在終點的戰士向跑道上的兩人看去,正在彎道奔跑的劉闖已經超過任杲飛,距離還在不斷的拉大,再看看落在后面的任杲飛,仍然在勻速前進,沒有加速的跡象。
張班長按耐不住高喊:“阿呆,加油……”,戰士們也在狂呼:“加油沖刺……”
轉眼,劉闖進入最后的直道,戰士們期盼著會有奇跡發生,但隨后進入直道的任杲飛仍然沒有任何加速的跡象。
“嘟嘟,十八分鐘三十四秒,”隨著口哨發出“嘟嘟”的聲響,劉闖以打破自己原記錄三秒鐘的成績通過終點,贏得了這場比賽,在場的戰士高喊勝利。
“嘟,十八分鐘四十二秒,阿呆……”就在戰士們為劉闖破記錄而歡呼的時候,任杲飛通過終點,也就在那一刻,任杲飛像被剔去骨頭后的一灘肉一樣,在慣性的帶動下,向地面癱倒過去,陽光依然刺眼,歡呼聲依然強烈,夾雜在歡呼聲里的幾句“阿呆……”顯的孤獨又無助。
張班長第一個沖過去,抱住快要接觸地面的任杲飛,讓自己的身體重重的落在任杲飛身下:“快來,脫下他的裝具,王建去拿水,王浩去叫衛生員,強強快去跟指導員匯報,阿呆,阿呆……”
陽光炫目,空氣里的“阿呆”被到來的微風吹的支離破碎,一聲也鉆不到任杲飛的大腦。
阿呆的大腦里只有一片雪白,這是個雪白的世界,無邊無垠,讓人感到孤獨和恐怖。橄欖綠的出現為雪白平添些許色彩,給人以慰籍,然后,雪白的世界里一枚國防服役章泛起銀光,使人感到安全。
“爸爸……”躺在病床上的任杲飛,眼角滑過一滴眼淚,被透過紗窗的月光映襯成淺綠色,眼淚流經臉頰滾落到白色的床單上,慢慢消失不見。
“爸爸……”微弱的嗓音繼續重復著得不到回應的兩個字,任杲飛緩緩睜開眼睛,輸液管的滴斗內,液體均勻的向下滴落,病床旁的張班長正發出疲憊的呼嚕聲。任杲飛想,這是在病房,什么時候來的那?怎么來的?全然不記得了,任杲飛又把眼睛閉了起來。
“阿呆醒了,阿呆醒了……”睜開眼睛的張班長看見任杲飛正面帶微笑的看著自己,激動的大喊起來:“快來,快來,阿呆醒了,你知道你暈倒了嗎,熱射病,可嚇死我們了。”說話間,幾個戰士走了進來,親切的喊著任杲飛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了,我還知道班長你給我當了個肉墊,舒服極了,哈哈。”任杲飛像沒事人似的說笑起來:“還給我插了一根氧氣管子,我估計自己本來沒什么事情的,是吸氧吸醉了才躺這么久。”
“那能沒事,差點就不行了,幸虧救護車來的快,熱射病很危險,以后千萬別再硬抗了,體能什么的也就徒手跑一跑算了。”
“那能算了,我還要破支隊記錄那,班長,你不會是把我的沙背心扔了吧。”
“你都什么樣了,還想著沙背心……”
大家伙也跟著說:“是啊,快點養好出院,我們還盼著你回去那……”
“放心吧,阿呆的身體好著那……”任杲飛說著話就要坐起來,被班長和戰友安撫后,才老老實實的躺在病床上。
任杲飛醒來后,在醫院又觀察兩天就出院了。在連隊調整幾天后,任杲飛又開始了新一輪訓練。比部隊起床早,往往是任杲飛跑完五公里返回營區后才響起床號;比部隊睡的晚,經常性的晚飯后去跑步,到了熄燈才回來。
“阿呆,又跑步那?”劉闖追上正在跑步的任杲飛:“練的這么猛,身體恢復了嗎?”
任杲飛回答:“沒問題,身體好著那,你怎么出來跑步了?”
“受你影響,也要加一加體能。”
兩人說話的時候,孔衡也跑著跟了上來:“等等我。”
任杲飛降低速度回頭問道:“孔衡,你也是來加體能嗎?”
孔衡滿臉堆笑:“受你影響,也要加一加體能。”
任杲飛笑著說:“你倆少開玩笑了,我要向你們學習才對啊,哈哈。”
劉闖說:“我只是基礎好而已,沒什么好學的,你的意志才值得學習。”
孔衡接著說:“我基礎和意志都不好,要向你倆學。”
任杲飛咧著嘴笑起來:“都要學,當兵不就是來學習鍛煉進步嗎?曾益其所不能。”
劉闖問任杲飛:“我認為強軍夢是練就殺敵本領,把自己的軍事素質練過硬,阿呆你說對嗎?”
任杲飛認真的回答:“對。”
劉闖笑起來:“哈哈,真的假的,班長和指導員的答案你都沒說對,我的就對了。”
任杲飛沉默了一會兒說:“其實都對,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強軍夢,每個單位有每個單位的強軍夢,每個層級有每個層級的強軍夢;只要能在強軍夢的指引下,不斷追夢,不斷實踐,不放棄,當回首往事不因浪費時間悔恨,當遇到困難不因本領恐慌而懊惱,充實每一天,讓每天都過得有意義,都對。”
孔衡說:“聽著怎么像書本上的知識。”
任杲飛笑著說:“可能是書本上的知識,可現在是我的想法了,哈哈。”
三人一路跑一路聊一路笑,下山的太陽為他們放慢降落的速度,拂過的微風為他們帶來久違的涼意,飛翔的鳥兒為他們奏響快樂的樂曲,奮斗的青春、無悔的選擇在軍營里發出幼芽,正要成長為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