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人的沖鋒注定聲勢浩大，又怎么可能只有路嗣恭這個主將發現。

弩兵陣地上，明知道已經再來不及射出第二輪弩箭，而自身將以肉體凡胎、幾乎沒有任何防護的地面對著銳利的侵襲的射聲營將士也不可避免地開始有人動搖，甚至已經有人作勢欲走。

是的，這一軍正是郭子儀麾下的射聲營，人數名義上是五千，但清點過后發現實則只有四千出頭的人數，幾乎集中了整個御營中軍所有的用弓用弩的好手，其中百發百中能比肩胡人中所謂‘神射手’的也不在少數。

而由路嗣恭這位素來是郭子儀左右手的存在統領，也意味著此軍裝備之精良、待遇之豐厚……盡皆不必多言。

所以此時也只是有人‘作勢欲走’，而不是真的往后奔逃——當然，這與后方虎視眈眈的軍法官也離不開關系。

路嗣恭顯然注意到了士卒們的懼怕，但他依舊面不改色，甚至還有心思扯著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這位與仆固懷恩并稱的御營中軍副都統兀自棄了弓弩，拔刀躍出陣地，引親衛上前與已經近在咫尺的同羅騎兵肉搏了起來。

他背后，左邊一柄上繡“朔方”的黃旗以及右邊一柄“路”字旗齊齊攢動，自然是第一時間跟上……周圍軍士見狀，頓時信心大振，紛紛跟上效仿。

要說路嗣恭做出此等決定，絕不只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勇武，而正是經過嚴密的觀察與思考后得出來的結果。

伏遠弩殺傷力巨大的同時也意味著它操作之笨重，方才雖然成功調整角度射出弩箭，卻是在同羅騎兵距陣地只有幾十步的時候才堪堪射出。

這樣也并不是沒有好處，眾所周知，距離敵人越近，弩箭造成的傷亡就會越大。

面對著撲面而來的大長弩，沖在最前方的同羅騎兵有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倒下，有的咬著牙往前沖，更多的是兩股戰戰，完全是下意識地就調轉馬頭向后奔去。

路上留下的尸首或者尚在哀嚎著的馬或人無疑會成為一道有利的防線，面對這種情況，同羅沖鋒的整體速度就不得不放緩，以至于有些僥幸逃過一劫的騎兵來到唐軍陣前，卻發現只來得及發出一擊，就已經被射聲營眾人團團包圍。

銅骨緊皺著眉頭，一邊繼續讓親衛揮動旗幟，試圖找出一條相對平坦的道路將速度重新提起來些許，一邊又帶著數十人，對那群在生死面前選擇逃亡的昔日同僚毫不留情地揮動了屠刀。

就這樣砍殺了差不多十人之后，因弩箭帶來的恐懼而往后退的頹勢終于穩住。

在銅骨的重新組織下，這一波的沖鋒到底是還算成功。

雖然沖進去的騎兵只來得及造成一次傷害就宛如陷入了泥沼般被拖得動彈不得，然后結局往往是被不知哪冒出來的冷箭射中身亡，但總算是拖住了這支弓弩營，讓他們沒有機會對阿史那從禮造成殺傷。

銅骨好費勁將插入一唐人腦袋中的大刀拔出來，坐在馬匹又朝著阿史那從禮的方位望去，卻是驚愕地發現：

那代表著王權的白耗牛旗已經撞進唐軍陣中很遠很遠的地方！

不，與其用撞，不如用‘嵌’字更為妥當——除了被開辟出來的那條直線，白耗牛旗的其他方位飄揚著的分明都是唐軍的旗幟。

更關鍵的是，就連被撞出的那條直線都有隱隱合上的趨勢，而要是到了那個時候，阿史那從禮無疑將變成籠中黃雀、甕中之鱉、砧板魚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發現了這種情況的銅骨毫不猶豫地拋棄了眼下的陣地和與射聲營的鏖戰中隱隱占據上風的優勢，徑直揮旗就朝著阿史那從禮的方向沖去。

看樣子，儼然是要為其守住身后那條唯一的退路，不讓唐軍分割戰場的意圖成功，同時也防止合圍的形成。

只是來得迅猛，走時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接到指令的同羅騎士奮力想要跟上他們的主將，卻心死如灰地發現一旦將背后暴露在射聲營將士的面前，第一時間就會受到數支箭矢的圍攻，而完全無法預料和防御。

主將離去、同袍戰死……種種的一切使得剩下的同羅騎兵更加沒有戰斗的欲望，紛紛找機會四散逃去。

兩千騎兵圍剿射聲營，戰死的大概有兩三百，逃跑的大概有四五百，最后還能跟著銅骨去救圍的，怕是只剩下一千出頭。

路嗣恭接過親衛遞來的箭矢，彎弓搭箭對準一縱馬而逃的同羅騎士，手指松開的瞬間，馬匹上的人應弦栽倒。

他這時候才有機會觀察戰場，同樣發現了那柄顯眼無比，已經深入到極深地方的白耗牛旗，心思流轉之間，竟是直接猜到了阿史那從禮的意圖。

霎時間，他面色大變，對著身旁親衛說道：

“快！馬上召集士兵！”

明明戰前布置給射聲營的任務到這里已經結束，戰后也能得一份不小的戰功，但不明白路嗣恭意圖的親衛依舊一絲不茍地執行了他的命令。

路嗣恭帶著還能動彈的射聲營兵士快速地往白耗牛大旗的方向趕去，路上遇到帶著兵士趕回來合圍的渾緘偏將湯浩和任鎧，馬上合流了他們的部隊一齊往深處趕去。

事實上，湯浩和任鎧到現在還是有點懵的，誰也沒想到同羅騎兵竟然敢突得那么猛那么兇，以至于合圍的計劃完全失效。

——不，也不能說是失效，畢竟現在同羅整個隊伍確確實實陷入了唐軍的包圍之中。

只是前鋒跟著主帥的旗幟沖得太前，而后眾來不及跟上，以至于整個隊伍被拉成了一條長直線。

要是在其他戰爭中敵人出現這樣的場面，那路嗣恭幾乎可以宣告己方的勝利，只是今天的同羅打起來好像完全不講究方式方法，就像是一頭被激怒、不能獨立思考的野獸，只管亮出自己鋒利的爪牙，將最野蠻的手段搬上臺面。

因為距離太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白耗牛旗越來越接近那代表皇帝的龍旗大纛而不能有絲毫作為。

“娘的！”

路嗣恭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手心開始冒汗，甚至已經開始想像只要那桿龍旗一退，整個御營中軍軍心盡喪被同羅幾千騎兵推著走的局面。

再回過神來，卻是瞳孔驟縮，整個眼睛瞪得渾圓，

只見視線中，那桿迎風飄揚的龍旗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在舞動之下，徑直朝著那面白耗牛旗

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