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報！賣報！”

“新鮮出爐的靈武日報！”

回樂街旁的一處酒肆里，五個年輕人圍坐在一起。

其中一人聽到報童的呼喊聲，連忙招了招手：

“這，給我來一份。”

“好嘞！”

報童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飛奔過來，十分客氣地問道：

“我們這報紙都是一大早去官府布告欄處謄抄的，反復校對過，絕對一字不差?！?

“關鍵是物美價廉，只需三文錢一份?！?

“不知客官需要幾份？”

“一份便夠?！?

男子從衣袍中摸出一枚開元通寶，放至報童的掌心處，同時接過其遞過來的報紙。

“這《靈武日報》是暢兄編撰，公權你又何必緣木求舟？”

施正宏搖頭失笑。

“聽暢兄講述，與自己親眼所見，終還是有所不同?！?

楊綰將剛買下的報紙在桌上攤開，

“既然已經買下，大家便一起來瞧瞧。”

聽聞此言，崔祐甫、盧簡金、施正宏都好奇地探出腦袋張望，唯有被施正宏稱為暢兄的暢璀不為所動。

細細望去，報紙的正面左上方，《靈武日報》四個大大的字顯眼無比。

將視線往下稍移些許，“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字就已占滿了第一頁整個版面。

再看落款：隆堯李紹。

楊綰抬起頭來，與其余三人對望一眼，彼此面上卻都是難掩驚異。

且不說這十六字真言是如何切中要害，道盡為官為民之道。

便是只看落款，別人或許不清楚，他們這些飽讀詩書的士大夫難道還不清楚嗎？

這隆堯，分明就是皇室祖籍所在！

這李紹，也分明就是今上曾經的名字！

也就是說，這欲蓋彌彰的隆堯李紹，大概率就是皇帝不想暴露身份的化名。

“陛下……”

盧簡金憋了許久，總算吐出來幾個字，

“當真文采絕世。”

“這哪是什么文才？”

一直未曾開口的暢璀突然發言，

“十六字，字字都在想民之所想，念民之所念。如果不是真情實感，焉能精煉濃縮至此？”

此言一出，四人心中各有感想。

大家繼續將目光投向右邊，首當其沖看到的是早已見過的《即位大赦文》。再下面，則是朝中一些公卿大臣們對時局的分析，并且下方還附有一些應對之法。

楊綰幾乎是馬上就意識到了這份報紙的重要性，再將其翻面，看到的卻是一篇名為《西游記》的小說，作者署名是吳承恩。

“詩曰：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

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游釋厄傳?！?

這首詩看的楊綰竟有些癡了，連忙繼續看下去：

“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將一元分為十二會……”

“那座山，正當頂上，有一塊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圍圓……”

“畢竟不之向后修些甚么道果，且聽下回分解?！?

直到將第一回全數看完，這才戀戀不舍地抬起頭來，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繼而又有些被抓撓似的癢。

略略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卻發現四人當中，也就暢璀好些，其余三人也都處在呆愣的狀態。

“哈哈哈哈哈！”

暢璀突然笑起來，笑聲將眾人驚醒，

“妙哉妙哉！這個苦，總算不止我一人吃到！”

“這故事端得是精妙?！?

崔祐甫又細細地打量一眼，

“簡直讓人欲罷不能，迫不及待就想再看上一章?！?

“對啊，暢兄不是編撰嗎？”

施正宏恍然，

“快與我們說說，這吳承恩是何方神圣？下一章又要何時才出？”

“你卻是高看我了?！?

暢璀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雖被陛下欽定為翰林編撰，卻也無甚權力過問作者來源，只知……”

“文稿是經宮中傳出的。”

莫非？其余四人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彼此互相看了看彼此，卻誰也沒把事情挑明。

先不論這只是個猜想，就算這《西游記》真的是皇帝所撰，又能怎么樣呢？難道跑過去質問皇帝，或者專門為此事上表勸諫嗎？

楊綰將桌上的報紙拿了起來，前后重新翻了翻，得出了結論：

“這報紙，別的不說，單以這《西游記》來論，定然能傳播的極廣。”

“公權說的極是?！?

暢璀頗為驕傲地點了點頭，

“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市井小民，人人都可通過這一份邸報了解國家大事。”

“如此一來，上下之間的界限就會被打破?！?

“陛下便能借此建立向下的通道，讓自己的視聽不能夠輕易地被少數人所蒙蔽。”

楊綰嘴角微揚，他這些天一直常伴在皇帝身側，自以為對皇帝有了初步的了解。

沒想到，皇帝身上還有這么多可以發掘的地方。

這份《靈武日報》一旦在全國范圍內流傳開來，可不只是上下相通的事情，同樣也意味著，在與上皇的斗爭中，皇帝將會掌握極大的主動權。

人民的力量，輿論的力量，即使對于封建統治者來說，也絕對是不可以忽視的存在。

想到這里，楊綰朝著施正宏問道：

“見了這份邸報，施兄的決定可有所變更？”

施正宏是五人當中最后一個逃難到靈武的，加之沒有什么名氣的緣故，只得了個編籍括戶的差事。

眼看著曾經的同科都各有任用，只有自己遠遠落在后面，于是愈發郁郁不得志，遂是萌發了去蜀中投奔上皇的想法。

事實上，今日這場酒宴，本也是為了給施正宏餞行而準備的。

施正宏聽到問詢，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明顯的猶豫。

不過下一秒，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還是想去蜀中。”

他是這么想的，陛下做的越好，上皇那邊越勢弱，那他這個從靈武趕過去投奔的人不就更加顯得可貴嗎？

“施兄既然心意已決，綰也就不再相勸?！?

楊綰站起身來，高舉起酒杯，

“你我共飲此杯，為施兄餞行！”

“好！”

五人的酒杯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好似有什么東西默然碎裂。

楊綰一飲而盡，長出一口氣。

從此天涯，人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