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李亨甫一將話說完，早有準備的李倓立馬就拉住他身下馬匹的韁繩，同時目光如炬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在場的眾人都吃了一驚，特別是李靜忠，只好把停在半空中已經伸出去一截的手臂尷尬地收回來；而始終居高臨下的李亨則是有些郁悶，自己分明都還沒有開始行動，這李倓怎么就先一步拉住韁繩。
喂喂喂，不按劇本演戲可是會夭壽的！
“安祿山賊子叛變，從范陽起兵，到現在攻占兩京，使得全國上下分崩離析，就連父親與陛下都只能夠倉皇出逃，更無力平叛。在這樣危險的境況下，如果不依靠我李氏自高祖以來積贊的人心威望，又怎么能夠再圖復興？”
李倓聲辭懇切，簡直要令聞者落淚，
“父親隨陛下前往成都，可則可矣，卻將這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倘若安賊焚毀棧道，將道路全部斷絕，蜀中與關中的聯系就勢必要中斷。”
“失了諭令，天下臣民定然惶惶不可終日，而人心一旦渙散，想要再行聚合，定然是千難萬難的。屆時再想收復兩京，振興唐祚，又怎么能夠辦到？”
也許是情緒過于激動，放炮似的說了一連串需要休息會兒，又或者是想給自己父親一些消化接受的空間，李倓說到這里便停下來。
在一旁因為被李倓搶先勸說而懊悔不已的李靜忠見狀眼睛一亮，抓住機會立馬接著勸說道：
“殿下，奴以為皇孫說得在理啊！跟隨圣人前往蜀中，日夜侍奉，這確實盡到了人子的本分，可恕奴直言，這只不過是小孝而已。圣人身旁有那么多子孫孝順，總歸是不會感到孤獨的。可這百年大唐基業，若是沒了殿下，豈不是要被賊人竊取？”
“只有留在關中，北上召回郭、李二位將軍，共同討伐逆賊，收復兩京，平定天下，使國家從危險復歸安寧，使百姓重新稱頌唐室恩德，掃除宮城的灰塵，迎接陛下返回長安，這才是大孝啊！”
“殿下身為國之儲君，理應在這時候肩負起復興家國的重任，又豈能只將孝順局限于噓寒問暖，像個小兒女一樣戀戀不舍！”
聽完了這一席話，李亨現在的心情很復雜。
對于李靜忠，他沒什么好說的，無非就是想抓住機會在他面前表示忠心，等他登基了以后好方便篡取權力；
而對于李倓，李亨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因為今天這場謀劃，是只有李靜忠和他，還有少數幾位去執行的心腹才知道的事情，也就是說，李倓其實對今天的形勢是一無所知的。
可無論是從一開始勒令軍隊護衛，還是現在的敢于直言，發表自己對于局勢一針見血的見解，都體現了他身為人子人臣應盡的責任，更體現出了他治政治軍的能力。
這令李亨百思不得其解，百孫院那種地方，是怎么養出李倓這樣一個人的？
就在說話間，周圍的百姓越來越多，那一百余將士只得圍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圈，就像是現代環繞在明星身旁的保安似的，勉力抵抗著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著一波的沖擊。
得嘞，現在出也出不去了。
李亨看了看李倓，又瞅了瞅另一邊始終沉默著的李俶，猶豫了一番，還是點了點自己的長子，說道：“孤久在此不動，圣人定然疑惑。眼下群情激奮，孤一時半會許是走不脫。俶兒就代替孤，去圣人那說明情況吧。”
李俶拱了拱手，飛身上馬，在軍士的幫助下很快穿過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最后消失在了遠處。
……
……
六月的微風帶著灼熱的氣息，鉆進門簾，打在了李隆基初顯疲態的面龐上，將這位已經年逾七十的老人從低沉中喚醒。
誰能想到，就在不久前，尚還好端端地待在長安宮闕里的他仍是一幅英武天子的模樣，任是誰看了也只會贊嘆一句：這哪里是七十多歲行將朽木的老人家，分明是四十多歲正值壯年的好兒郎！
安祿山起兵、楊太真自盡……接連而來的打擊讓這位在封禪泰山之后自詡文治武功無人能比的帝皇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整日里渾渾噩噩，滿面消沉。
當名為“權力”的光環從李隆基身上褪去之后，那些平常不知去哪兒了的松弛的皮肉和褶皺兀地一同顯現了出來，于是天下的人們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天子也不過就是一介凡人而已啊！
“將軍。”李隆基顫顫巍巍地用手把門簾挽起，略微將腦袋探出去了一些，然后輕柔地呼喚道。
普天之下，能被基哥親切地稱為“將軍”的人，不能說不多，恐怕也只有高力士一人了。
此時的高力士也已經七十二歲，和基哥一樣頭發和胡須全都變得蒼白，已經是垂垂老矣的樣子。不過他看起來顯然要比李隆基要有精神的多，聽到皇帝的召喚，立馬回道：“大家喚老奴何事？”
“派人去問問。”李隆基揮了揮手，“太子怎么還沒有跟上來？”
“是。”
高力士答了一聲，彎著腰退了出去。左右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就又回來稟告道：“大家，太子殿下遣皇長孫前來稟告，說是車駕被百姓圍住，實在走不動道。”
“果真如此？”李隆基冷笑一聲，“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竟能攔得住一國之儲君？”
“大家所言極是。老奴以為，攔住殿下的想必不是百姓，而是他心中的仁義！”
高力士低下頭顱，依舊是那副恭敬的模樣。
作為君臣，又或者是伙伴知己，李隆基知道高力士其實暗地里一直向著太子，不過他更明確地知道，相比于太子，高力士會更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這一邊。
“罷了罷了。”李隆基長出了口氣，“要不是楊國忠那廝阻擾，這大位早就該讓出去。如若不是他一意孤行，何至于落得今天身死族滅的下場，還連累朕的太真……”
想起在佛堂上吊的楊玉環，李隆基的眼睛里又泛起了點點晶瑩的淚光。
作為皇帝，尤其是連續發動兩次政變鏟除韋后和太平公主兩大敵人，而后開創開元盛世的帝皇，他當然對什么事情都無比清楚。
他知道李林甫擅權弄權，剪除異己，排斥忠良，可那又如何？人家能給他弄來錢財，凡事做得都合他這個皇帝的心意；
他知道不想讓李亨監國不是楊玉環的意思，而是楊國忠的意思，可他最后仍是從了，這難道是因為他對楊玉環的愛嗎？
狗屁的愛，自己不想放權就直說，惺惺作態簡直令人作嘔！
在李隆基感慨的全過程中，高力士都沒有搭話，只是彎著腰恭敬地站在一旁。
“這是天意啊！”
李隆基終于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眸子又暗淡了一些，
“將后軍的兩千人和飛龍廄的馬匹都分給太子，東宮之家眷也都盡數遣還。還有這大位，本就早該是他的，他若是想要的話，也一并拿走。跟他說，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就是，不必擔憂我這個老頭子的安危。”
“你親自去宣旨。”
“是。”高力士答道，雙手拱起面對著李隆基，就這么緩緩地往后退。
等到快要離開的時候，卻又聽見李隆基補充道：“把壽王也帶上吧。”
這下真是出乎了高力士的意料，只見他正要上馬的身形微微一滯，不過馬上就平靜地回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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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一章里六個人物，有幾個在惺惺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