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踴躍報名的場面，按理說李亨應該感到興奮喜悅，甚至再過一些，在心底暗道一聲“人心可用”也似無不可。

可他卻是怎么也高興不起來，蓋因他知道，這些人之所以爭先恐后，為的不是什么家國大義，更不是他這個凄凄慘慘、無人可用的太子，只是李遵口中許諾的“粟米”“錢貨”，兩者而已。

在21世紀，除了某些“香蕉人”之外，任何中國人提到自己祖國的時候，無不是帶著自豪神色的——就算表面沒有顯露，心中也會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一股自豪感。這就是國家認同，是每一個國人構建在自己腦海中的想象共同體。

但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國際富強、衣食無憂身上吧，力是相互的，如果一個國家沒有善待她的子民，又怎能在國家危機之時，苛求每個人都無償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呢？想到這里，李亨不由有些悵然。

一旁的李遵沒察覺也沒空發現太子殿下復雜的心思，他皺眉看著快要沖破衙役橫棍的人群，大喝道：“都安靜！誰若擾亂秩序，當即取消被選拔的資格！”

不予錄用的懲罰還是相當有威懾力，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重新安靜下來。

“現在。”李遵有條不紊地組織著選拔，“讀過書，認識字的人出列！”

黑壓壓的人頭又是一陣涌動，過了一陣，有七八個人從衙役的橫棍下穿過，在李亨和李遵兩人面前站定。一千多個人里面，識字的竟然只有個位數。即使李亨并沒有對大唐的識字率有所期待，卻也還是咂了咂舌，這也實在是……太少了點吧！

“嗯，你們八個，被錄用了，去后面的空地等著。”李遵毫不含糊，這年頭，甭管人品、個性，識字的人都個頂個的珍奇。在當下太子隊伍“缺斤少兩”的情況下，也沒那挑三揀四的條件。

接著，在衙役的組織下，漢子們一個一個被放出來來到兩人面前接受兩人的檢閱校驗。

其實也沒什么好考驗的，只要是身子骨不像紙張，看起來病懨懨，風一吹就要倒地的，都被允準加入。

被選中的人瞪大眼睛激動地跑向集合的地方，沒被選中的人哀求了兩聲，最后只能無奈地嘆口氣，拖著佝僂的身軀不甘地往外走去。

經過一番走過場般的篩選，選出來大概九百人，大多數都是畏畏縮縮的，看起來一點軍人的模樣也無。

這時候，錢太守的副手，彭原長史也指揮著人將倉庫內的糧食搬出來了大半。

李亨當即命令開火做飯，不多時，飯菜的香味就飄到了也不知幾天沒吃飯的眾人鼻子里，惹得不少人眼熱地盯著那煮飯的大鍋，饞得直流口水，只是身體蠢蠢欲動，理性上卻不敢行動。

一切準備好之后，李亨讓赤心隊隊卒們組織好這些新募集的兵士排好隊，又是一個一個的上前來。他親自為其盛了一大勺粟米加少許拌飯的野菜，并親手交到其人手上。

等到第一個人真的領到了一碗白花花的米飯，剩下的人頓時不再懷疑，紛紛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李亨。隊伍有秩序地行進中，不知道是不是哪個已經吃上香噴噴米飯的士兵太過激動，突然喊了一句：“殿下萬歲！”

沒想到這觀點得到了全部人士的云集響應，大家都紛紛高喊道：“殿下萬歲！”只是不知道在他們心中，究竟是米飯更重要，還是為他們“素手調羹”的太子殿下更重要了。

聲音洪亮，響徹云霄，就是不知此時遠在百里之外的李隆基要是聽到“殿下”“萬歲”的組合，究竟會作何感想。

在一片歡呼聲中，所有人都領完了自己該得的部分。大家也都不是什么體面人，隨意找了個位置或蹲或坐就吃了起來。不多時，有個三兩口干完一碗飯的壯碩漢子紅著臉站起來，舉著自己的空碗朝著李亨喊道：“殿下，沒吃飽可以……”

許是這個老實的莊家漢子第一次在這么多人面前說話，以至于他后來的聲音越來越小，李亨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些什么。不過根據他的動作姿態，還是能了解他的想法的。

“當然。”李亨笑著舉手招呼，然后對著所有人大聲說道，“今日是爾等首次相聚，飯菜管飽。若是覺得肚里尚有空閑的，可再上來添足。”

那漢子開始有些羞澀，聽到李亨同意之后，連忙大步走上來，紅著臉就要將碗遞給李亨。

見到這一幕，李亨不由失笑著說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田三。”依舊紅著臉的漢子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是俺爹讓俺來的，他說俺啥都沒有，只有一身蠻力，養著忒費錢，不如來殿下身邊為國效力，興許還能弄個王侯當當。”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時候，鄉下給孩子取名叫什么張三李四王五的都大有人在，更別說八世紀的現在——田三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一連重復了九百多遍打飯的機械動作，李亨的手臂實在是有些酸疼，不過秉持著“送人送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理念，他還是決定將今天這一波“親近軍士”的形象貫徹到底。

“好！”一邊將飯碗遞給田三，李亨一邊贊賞道，“孤等著你封王侯的那天！”

又過了不少的時間，所有人終于都用餐完畢。李遵適時地站出來，高喝道：“爾等可知，殿下親自盛飯，是連當朝宰執都未有過的待遇！如若誰敢在訓練或者遇到敵人時不賣力，可別怪本太守不客氣！”

“誰敢不豁出性命保護殿下，我王五第一個不答應！”許是因為吃飽了飯的緣故，這話聽起來中氣十足。

“我趙大也是！”

“還有我朱重八……（咳咳）”

李亨一抬手，一瞬間所有的喧鬧聲都消失了，這種情況簡直令他差點哭出來，誰知道啊！誰知道這種一頓飯就能收買的武夫有多香啊！這要放在后來，給飯吃飽這都是武人看來天經地義的東西。你做不到，人家就敢砍你。

“自今日起，爾等便為‘靖難軍’！”

靖難軍這三個字，被李亨加重了語調，一字一頓地說出來。

ps：嚴格意義上來說，招收的這些人大部分是老實的農民吧……根本算不上武夫，最多受過一些基礎的團練……至于靖難的名號，比起朱棣那個“靖天之難”，感覺唐肅宗更適合打出這種名號，畢竟人家的確是“靖國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