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奉絲毫不知道他助紂為虐,盤剝百姓的行為已經為太子所知。管崇嗣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他內心的想法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護衛太子有功,太子需要依靠他,不僅僅是現在,等到了朔方,難道太子在防范那里兵將的時候,不會用到他嗎?
反正在天寶十五載六月十八日這一天,天空藍藍的,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風平浪靜,似乎意味著李亨愿意息事寧人,只把這件事當做沒看到,也意味著,管崇嗣的猜測或許是正確的?
隊伍淺淺在新平郡休整了一夜,在第二天一早就出發繼續北上。李亨在此地原有的官員體系中挑選了個看起來還算有能力的簡拔上來,暫時負責處理郡務。
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畢竟他不可能在新平郡久留。事實上,不論是從地理位置還是發展狀況來說,這里都實在不是一個停留的好地方。
越往北邊,路上能遇到的盜賊就愈少一些,不過并不代表沒有。
李倓和管崇嗣各領著一隊軍士,在一頭一尾護衛著李亨的車駕。當三子前來稟告的時候,李亨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傳來的濃厚的血腥味,以及盔甲上暗紅色和鮮紅色交雜的恐怖圖景。
要不是有李倓拼死護衛,李亨覺得歷史上肅宗根本都到不了靈武,他后來怎么因為些許讒言就把自己親兒子殺了?想不明白。
有了三天的逃亡經歷,隊伍里的眾人操縱起來都是駕輕就熟,加之道路平整,行進速度快上了不少。趕在太陽正當頭前,就有驚無險地抵達了烏氏驛。
不得不說,唐王朝西北邊境驛路系統還是十分發達的,畢竟朔方、河西、隴右、安西、北庭五大戰區都在這,加之吐蕃的實力愈發強大,平常“十萬火急”的軍情可不算少。
將將到驛站不久,隔著不遠的彭原郡郡守李遵就得到了消息,連忙帶著人出城迎接,并將李亨一眾迎回了城內。
許是因為彭原郡離長安還算遠,又或者是當地郡守頗有能力的緣故,郡內不說井然有序,至少沒有混亂無比。
托李遵的福,李亨自長安出逃,時隔七八天之后,終于洗上了第一次澡,換上了一身新衣服,用上了一頓好飯食。
等到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已經是一副煥然一新的新姿態,全然看不出先前的狼狽模樣。
比李亨先一步完成上述步驟的李俶、李倓兩兄弟仔細地瞅了瞅自己快要年過半百的父親,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訝異——怎么今次受苦受難了一番,阿耶看上去卻是容光煥發,變年輕了許多???
雖然人還是那個人,氣質也還是那個氣質,但臉上的皮膚較之先前,光滑白嫩了不少,褶皺全無。不
僅如此,就連因為韋氏、杜氏兩案而一夜出現的滿頭白發,竟然也掉落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烏黑光亮的發絲。完全不像是四十五歲的人,反倒像個二十余歲的年輕小伙。
李倓心思單純,有赤子之心,只單純地為父親的變化感到高興。李俶則是不停地在腦海嘀咕,心情很是復雜:原來離開皇爺爺,對阿耶的身心竟有如此大的激勵作用嗎?
“臣嘗聞張燕公(張說)語:忠王英姿穎發,儀表非常,雅類圣祖。”李遵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之言,“今見殿下,知是傳言不虛。”
“哈哈哈哈哈。”李亨確認了自己的身體確實逆生長大概二十年的時間(知道他身體變年輕不會死得那么快就行,算是穿越者的福利?),又暫時脫離了危險進入了安逸的境地,心情也不由得愉悅了些許,“卿本是宗室,當知我李家子皆如此。”
“只是如今天下動亂,就算是再好看的皮囊,如果里間包裹著的不是一顆仁心,也是無用之至的。”
李亨沒想到,李遵先前夸獎自己,竟然是為了引出接下來這一句,
“殿下既至此,想必關于如何平亂,心中已是有了幾分計較。”
李亨對李遵的“冒犯”并不惱怒,反而贊同地點了點頭,畢竟宗室是翼衛他的天然力量,尤其是像李遵這種旁支,一來不會有篡位的機會,二來多少有點血緣的牽連,比之他人,多少還是值得信任些。
——最關鍵的是,人家現在至少還愿意規正勸解他幾句,要是借此發怒,屆時人跑到他那好父親基哥那去了怎么辦?這不是自己親手化友為敵嗎?李亨可不干這種蠢事。
“確實如此。孤計劃先至朔方,發河隴、安北之兵南下,一舉收復兩京。只是眼下威榮不整,還得辛苦從之(李遵字,作者自取)協助在彭原征些兵馬,再次北上。”
“殿下胸有韜略,臣也就不必多言。”李遵朝著李亨大禮參拜,神色肅穆,語氣誠懇,“請殿下準臣開武庫、糧庫以籌兵馬,待重整儀仗后,再行北上。”
“從之所言極在理。”
李亨的首要目標就是建立起一支直屬于自己的中央軍隊,雖然以彭原的體量,征辟的人數絕對達不到“一軍”的標準,但少說也有幾百人,算是個開始,誰也不能一口氣吃成胖子,
“只是人馬貴精不在多,其中諸多事項,從之怕是忙不過來。不若讓倓兒……”
說到這里,李亨停頓了一下,忽而改口道:“不,還是孤與你同去吧。”
李遵對李亨改變的決定不以為意,只認為這位太子殿下對只見過一面的他還不夠信任。他彎腰虛引著手:“殿下請。”
這之后,李遵將李亨帶到彭原倉庫前,自己則是前去發布征兵的告示,不一會兒,兩人面前就聚集了烏泱泱的一大群人。
說是面前,其實隔了大約十米的距離,并且有兩道防線,一道是彭原州府內工作的底層小吏員們,一道是由皇三孫李倓領銜的全員著甲的二十余赤心隊卒們。
李亨目測了一下應召的人數,大概有一千余人的樣子,只不過其中大多面黃肌瘦,只有少數才顯得壯實一些。
是的,這就是天寶年間的現實,失去了開元盛世的光環之后,里間包裹著的都是赤裸裸、血淋淋的枯骨。
你以為長安城幾十年的繁華是怎么來的?是大唐天下,凡一千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供養出來的!貴族公卿過得有多好,底層百姓就過得有多難,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李亨對眼前這幅光景不意外,李遵就更不感到意外了,自天寶六年出守以來,他已經歷經淄川、濟南、汝南,算上現在的彭原,四郡的郡守,關于民間疾苦這一方面,他了解的很透徹。
只不過有些東西,他就算是想改變,也無力改變。
待人到得差不多之后,李亨朝著李遵輕輕點了點頭,后者頓時上前幾步,來到民眾面前高喊道:“吾乃彭原太守李遵,今者太子蒞臨,為其安危故,征人以衛,粟米、錢貨,給予如故。”
聞言,底下的百姓們一下子騷動起來,爭先恐后地擠上前來來,舉起手叫道,
“我!選我!”
“當然是選我!你看看你那瘦不拉幾的身子……”
“你好到哪里去?”
“讓開讓開,都讓開!讓乃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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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遵,皇唐太祖景帝(李虎)七世孫也……開元十年初仕,天寶六年出守,始於淄川,歷濟南、汝南……肅宗以余騎十數,次於彭原。公頓首迎謁,且憤且喜,因獻衣服鞍馬,泣問大計。乃悉發倉庫,募敢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