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廠。

前不久晉升為導演的吳夷公，在辦公室里，拿著一本人民文學長吁短嘆。

“寫的好，太有畫面感了，情節一波三折，總體積極向上，樂觀堅韌。”他心里默想。

“許靈均的戀土之情、愛國之誠，在作品中的表現是生動、真實的，飽含深情的，是充分的，有說服力的。”

“他的不忍離去，留戀家園，說明他能夠抵制物質生活的誘惑，能夠抗御享樂主義的侵襲，能夠擺脫過去所謂家族和父子觀念的束縛……”

一直想獨立執導的他，看到一篇好文章，自然是以導演的視角去解讀其中的方方面面。

他也曾打成過老右，考上北影學院第一屆導演系第二年，對學校提意見說，作為國內唯一的高等電影學府，不應該只學習觀摩毛熊影片，還要讓學生了解美、法、意三個國家的電影，結果可想而知。

大學畢業后回到上影廠，擔任助理導演多年，今年才開始擔任副導演、導演。

“但矛盾沖突稍顯敏銳了些，雜志上能刊登，想拍成電影怕不是那么容易。”

“再說我一個新導演，估計很難獨立執導這樣一部電影，不管了，先報上去再說。”

剛要出門，就見謝進拿著本人民文學，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

謝進比吳夷公大十幾歲，剛執導了青春電影《青春》，不出意外，明年就能上映。

他50多歲，正是年富力強出作品的時候，憋足了勁要把人道洪流中浪費的時間趕回來，白天黑夜地想著拍電影。

他不修邊幅，嗓音洪亮，特大的口袋里一個裝著劇本一個裝著茶杯，常常想著他的“推、拉、搖、移”，專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講什么話都與他無關，活像一個工作狂。

“牧馬人！這篇小說很有改編價值，與我有緣。”謝進走到辦公桌前坐下，認真說道。

吳夷公上前抖了抖雜志，笑呵呵道：“老謝，你看這是什么？”

“你也買了？”謝進愣了下，“是不是看了牧馬人？”

廠里實際上也訂購了人民文學雜志，但不可能人手一本，所以他們寧愿自己買來看。

吳夷公點頭笑道：“不錯，我資歷淺，廠里狼多肉少，獨立執導輪不上我，但……”

“有眼光！”謝進撫掌贊道，“這部作品成功地展現了人性的復雜性和社會的變遷。”

“許靈均雖然經歷了許多苦難，但他始終保持著對國家和集體的忠誠，乍看整部作品貫穿著黑暗、低沉、迫害等等，實則愛國主義才是作品的真正內涵。”

“如果改編成電影，我希望通過挖掘作品積極向上的因素，能給觀眾以振奮的力量，使大家看到蘊藏在中華民族之中的強大的心靈美、性格美和境界美。”

吳夷公激動道：“總結的好，基調也定的好！”

“你看文中寫道：我死去過，不過我又活過來了，我不但找到了人的價值，我還找到了人的溫暖。”

“還有：有時候，感情是信念的基礎，這里有我汗水浸過的土地，這里有我患難與共的親友，這里有我相濡以沫的妻子，這里有我生命的根。”

“這些話我都能背了，字里行間散發著積極向上，樂觀豁達的情緒，讓人心境開闊。”

“老謝，一定要拍，我有種強烈的預感，這部電影拍出來，一定會引起很大的轟動。”

謝進起身拍著桌子，斬釘切鐵道：“拍，而且要盡快，這就去找廠長！”

吳夷公：“我也去。”

……

前門東大街，社區知青服務站，一大早擠滿了人，都是過來看有沒有招臨時工的。

馬大山等一群人坐在角落石階上，圍在一起看雜志。

“真想誰來問我一聲，你要老婆不要？”馬大山突然感嘆道。

女知青于紅霞笑嘻嘻問道：“那我問你，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開金口……”

“你就嫁給我？”馬大山笑接話道。

周圍的人都哄堂大笑。

“紅霞，夠膽你就嫁給他。”

“你們別開玩笑，把紅霞名聲搞壞了，紅霞你嫁給我好不好？我比大慌牛精干。”

“哈哈，又瘦又矮，確實精干。”

“紅霞，你問問我要老婆不要，問嘛，我肯定說要。”

“……”

眾人七嘴八舌，倒把于紅霞搞了個大臉紅，本來潑辣的性子，這會兒倒有些扭扭捏捏。

馬大山見她一臉羞澀，又不時瞟自己幾眼，頓覺有門兒，連忙起身，漲紅著臉道：

“紅霞，我要老婆，隨時能扯證的那種。”

于紅霞咬著嘴唇，打聽道：“你那學徒……”

“學徒也有工資，能養家！”馬大山拍著胸膛振奮道。

于紅霞點點頭，立刻沒了羞澀，揮手喊道：“那等什么？走……”

周圍頓時鴉雀無聲，然后又立刻哄鬧起來。

“吃喜酒嘍！”

“這小說有意思……”

……

這天上午，江小沐在家里畫連環畫，聽到外邊兒有鄰居喊他，說有他的掛號信。

于是立刻出了房間，邁步來到胡同里，郵遞員遞給他兩封信。

等人走后，江小沐才拆開信封查看，分別是畫報社和人民文學寄來的。

畫報社寄的是第三集的稿酬匯款單，又是五百塊。

他現在基本保持在每個月寄一份畫稿的速度，每個月也只能畫一本，畫不了太多的。

人民文學這邊則是提醒，他的文章已經發布了。

倒是沒有樣刊，這年代不興給作者送樣刊，包括畫報社那邊，江小沐也沒收到過樣刊。

每個月他都是自己去買的一本，留作紀念，人民文學這邊也是這種情況。

“忙昏了頭，倒是把這么重要的事疏忽了。”江小沐深口氣，才發現時間到了七月。

于是把信收起來，步行前往胡同口的報刊亭，買了一本連環畫報和一本人民文學雜志。

翻開自己的文章看了看，果然是在短篇小說特輯，頭條位置上刊登，編輯還寫了按語：

“《牧馬人》是一部展現苦難與自我救贖的小說，通過細膩的情感描寫和深刻的主題思考，成功地展現了人物在困境中的自我救贖和心靈的成長……作品寄托著作者林染對知識分子精神升華的人文關懷……有對生活的徹悟，有對世態的洞悉……”

“作品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以文化良知進行痛苦反思中保持了正面基調的導向，探索積極的向度，劇情波瀾起伏，人物個個有血有肉，個性鮮明……”

接著，江小沐把文章也仔細讀了一遍，有些地方略作了修改，遣詞造意更加尖銳了。

“好嘛，原來我才是保守派。”他小聲嘟噥一句，邁步回家。

至于外面對于作者或文章的爭議，事關林染，跟他江小沐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