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蕩婦
- 與她共舞
- 令狐與無忌
- 4528字
- 2024-11-21 21:32:55
“失了一顆鐵釘,丟了一只馬蹄釘,丟了一只馬蹄釘,折了一匹戰馬,折了一匹戰馬,損了一位國王,損了一位國王,輸了一場戰爭,輸了一場戰爭,亡了一個帝國。”
傳說為搶奪王位,英格蘭國王查理三世與蘭加斯特家族的亨利伯爵爭斗了30年。1485年,決戰,查理三世志在必得,親率千軍萬馬殺向敵陣。突然,戰馬一個趔趄,將他掀翻在地。手下將士以為國王中箭身亡,軍心大亂,慌作一團。亨利伯爵乘機反攻,取國王首級,大獲全勝。
查理三世馬失前蹄的原因是什么呢?
決戰前夕,國王讓馬夫給自己的戰馬釘掌。馬夫發現少了一顆釘子,認為只是小事,將就過去了。正是因為缺了這個馬掌釘,戰馬在沖鋒時馬掌脫落,理查三世連人帶馬跌倒。
“偉中”一不小心在世界大舞臺的中央站住了腳。善意的、惡意的聚光燈從各個方向射來,從頭到屁股照著這家來自中國的公司。公司領導益發擔心經營、管理中的細節疏忽導致災難性的后果,益發強調公司和員工的誠信、合規、守法。
老吳剛去參加了一個合規守法的研討會,一位在公司擔任高管的英國人在會上引用了這首古老的英格蘭民謠,以及背后的故事。老吳印象深刻。
“職場性騷擾”是一個經年累月的話題。尤其在“Web2.0”時代,人人是網絡上的內容發布者,隔一段時間就會曝出一個“色狼大佬”的熱搜。“偉中”高層很警惕,唯恐公司因為這樣的事情在士氣、聲譽,乃至金錢上遭受損失。
公司重申了對“性騷擾”的零容忍態度,強調一經查實,對性騷擾行為者一律予以辭退。并且要求一旦有投訴,一律上升到公司人力資源部來調查、處罰,禁止各級業務部門自行處理。
一天下來,老吳知道不管誰說的是事實,這次的事情沒有和稀泥,息事寧人的可能性。晚餐散場,感到壓力的他拉著老周、婷姐在馬路邊交換意見。
老吳問:“你們怎么看?”
老周趕緊說:“我不適合表態,我甚至覺得我不應該參與這個調查。”
婷姐和他是老相識:“老周,你是一個非常有原則的人,平時對他們都了解,對誰真誰假應該更有感覺。”
“我畢竟在這個部門,萬一冤枉了領導,將來怎么過日子?”老周不掩飾心里的顧慮:“老板不久前有個講話,講品德是底線,核心價值觀和使命感是基礎,這些是對一個管理者剛性的要求。我天天和他們在一起,反而不好表態,頂多協助你們做員工訪談。”
“我還記得從前你對著領導拍桌子,嚷嚷‘我們不能唯上不唯實’的樣子,那時候覺得你好Man啊,現在也學會愛惜羽毛了。”婷姐感慨。
“我這不是愛惜羽毛,是有潛在的利益沖突。”
老吳笑笑:“老周說不表態,其實已經表態了。婷姐,你什么感覺?”
“我感覺簡敏是一個單純、實在的人。又是那種會一不小心漏個電,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就惹桃花的女人。上半年的考評結果是她的心結,有不小的怨氣。但是,我不相信匿名信講的,也懷疑劉貴杰的話。她和小梁真要關系不正常,還能去勾引劉貴杰的話,老周老江湖了,應該看得清楚。”
“那你認為她投訴劉貴杰的是事實?”
“現在也只是一面之詞。梁俊華不敢肯定他看到的是什么,簡敏說把劉貴杰在納米半夜騷擾她的‘微信’刪掉了,監控只拍到她去劉貴杰辦公室,還有她先沖上去打劉貴杰。目前不但沒有證據,而且有個匿名信來湊熱鬧,劉貴杰還堅持說簡敏勾引他,我感覺難下有說服力的結論。”
老周問:“這種事情如果就是雙方各持一詞,就是沒證人、沒證據,公司一般會怎么處理?”
婷姐說:“那估計很難有處罰。現在到處是監控,手機攝像頭這么方便,我們遇到的實際情況是基本上都有證據。要么有人看見,要么監控拍到,要么女生手上有‘微信’聊天記錄。上個月處理一起,第一次第二次沒證據,女生夠狠,自己設計了第三次,開了手機錄音,獲取了證據。換個角度講,大部分是女生忍無可忍,最后有證據了才會鬧大。”
老吳說:“我們明天多訪談幾個人,看看大家對簡敏和劉貴杰平時的表現有什么反饋再說吧。”
劉貴杰的部門是一年前由兩個團隊合并而來。他們承擔著向海外輸送常駐人員的任務,去年底又被競爭對手挖走了幾個人,然后從公司內外招聘了不少人補充。這個部門的人員進出節奏快,不少同事之間并不熟稔。
桃色新聞總是令人津津樂道,何況,有人在不露聲色地推波助瀾。
簡敏的郵件只發給了上級、上上級的領導和HR,他們保守著秘密,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的投訴。匿名郵件卻在部門、公司里迅速擴散,不但添油加醋,而且混雜著不少基于評論,而非基于事實的評論:
“現在有些女人真是會抓機會,老大陪領導吃完飯,回辦公室拿個包,她一看有機會,跟著就跑到老大辦公室去了。聽說被老大果斷拒絕,她就撒潑了。”
“看不出啊,我看她平時笑笑的,蠻可愛的。她和梁俊華真有一腿?”
“你也想有一腿?她去年在歐洲被人坑了,泄露公司機密,被降級、降薪、降考評,太想扳本了。女人只要豁得出去,還是有捷徑的。”
“在意大利坑她的據說是‘興唐’在歐洲的頭號帥哥,她中了競爭對手的美男計。消費男色的時代,可惜我長得不帥。”
“我要是劉總,就從了唄。”
“你知道個屁,兔子不吃窩邊草,萬一‘仙人跳’呢?”
“哈,領導在辦公室開著門非禮她,她為什么不全力反抗?”
老周不肯繼續參加第二天的訪談,說有他在,別人不敢暢所欲言。
老吳和婷姐找了幾個人談話,沒老周在,也沒有感覺到暢所欲言。
對簡敏,他們說:
“簡敏工作上應該不錯吧,好像天天在加班,做事情很認真,生活上我不是很了解。”
“她和小梁確實親密,我看了那個投訴信才想起,好像每次她加班的時候,小梁都陪著,不過不清楚他們的關系實際上到了哪一步。”
“她完全不像是會打架的人,去打劉總肯定是有原因的,具體什么原因我們就不知道了。”
對劉貴杰,他們說:
“劉總要求很高,有時候罵人罵得兇,別的還好吧。”
“我感覺最近劉總是喜歡針對簡敏,老是批評她,感覺他倆氣場不合。”
“劉總是性情中人,有時候會講黃段子,不過也還好吧,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晚上的時候,曾總打來電話過問。
老吳話沒講完,就被打斷:“也就是說,劉貴杰性騷擾簡敏,查無實證,簡敏在辦公室毆打劉貴杰,證據確鑿。我聽說這個簡敏考評不好,還把部門搞得烏煙瘴氣,還想勾引老劉,這種人我們打算留著過年?”
“曾總,這些你聽誰說的?”
“‘微信’傳來傳去,滿天飛。你們要考慮民憤,從嚴從快處理。”
“民憤不一定基于事實,我們還是得實事求是,調查清楚再下結論。”
“什么時候能夠調查清楚?你們也得立個目標,別搞得老劉挺大的心理負擔。”
幾天過去,公司的調查仍然沒有結論,“吃瓜群眾”的議論仍然在發酵。
匿名郵件被截了圖,傳到一些根本不認識當事人的“微信群”里,更多的論調是,能夠在辦公室被領導開著門非禮,那樣的女人不會是無辜的。輕慢地評論簡敏是“蕩婦”的反而是女人居多。
梁俊華為流言氣惱,反而簡敏淡定。她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公司的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如果我很生氣,就是我認輸了。”
簡敏一直沒有對李志凱說過那天晚上的細節,既是不想刺激他,又是說不出口。
晚上,兩個人繞著小區散步,她仍然沒有講細節,只是傾述煩惱,他傾聽。
“實在不行的話,我們騎驢找馬,你看看外面的機會吧。我最近在和兩個獵頭交流,你也可以和他們聊一下。”
“那不是壞人贏了嗎?”
“我是想萬一告不倒姓劉的,不能把自己一直陷在泥坑里。你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和心情就是贏了。又不是說離了‘偉中’,就沒好日子過了。”
簡敏不做聲。
李志凱只想安慰老婆:“還有啊,萬一下半年考評還是不理想,天也塌不下來,你不用太在意考評結果。”
“我覺得你不理解我。我從來沒有太在意考評結果,我在意的是公平。上半年給‘綠茶’打A,我打B,根本就不公平。”
在一起數年,第一次聽她說自己不理解她,他覺得是很重的責備,覺得委屈。
即使最親密的關系中,也沒有那么多天經地義的永遠。她的環境在變化,她的人生有新的歷練,一不小心,曾經以為對她的理解,就可能變成只是站在自己視角的解讀,而非真正的感同身受。
而簡敏,壓根沒有留心李志凱為什么“最近在和兩個獵頭交流”。他在工作上遇到了困難嗎?在“興唐”過得不開心嗎?
第二天上午,簡敏在辦公室收到一束鮮花,是一束“泰迪熊向日葵”。
向日葵象征積極、樂觀和堅持。這個品種的花盤胖嘟嘟的,像泰迪熊的臉一般萌萌噠。花束里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陽光總在風雨后”,沒有署名。
簡敏問李志凱,老公說沒有送花。
隔壁的梁俊華忍了半天,用公司的即時通訊軟件發消息說“誰送的?很漂亮。”看來不是他心血來潮送花。
簡敏打電話給吳若凌:“凌姐,你送花給我啊?”
“沒有。”
吳若凌的聲音和平時不一樣,透著疲憊,即使不那么細膩、細心的簡敏也聽得出。
“你怎么了?”
“我也出事了。”
“什么事啊?”
“見面說。”
一束不知來自何人的神秘鮮花,簡敏第一次收到向日葵,她很喜歡它。
晚上,簡敏和吳若凌去了“海上世界”。那里有改革開放之初蛇口的標志之一,一艘1980年代坐灘于此的舊郵輪“明華輪”。輪船旁邊,有一座去年底才面世,最高可達50米的大型音樂噴泉。
簡敏先到,她在“明華輪”甲板上的餐廳里坐了下來。吳若凌走近的時候,簡敏看到她很重的黑眼圈,滿懷疑問。吳若凌卻先問:“你的事怎么樣了?”
“公司調查組來調查過。我昨天又問了,婷姐說要我再耐心等等。”
“什么叫耐心等等,拖字訣吧。天下烏鴉一般黑,賤!”
“你怎么啦?臉色好差。”
“先點吃的。”
點完餐,吳若凌喝一口玻璃杯里的氣泡水:“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北京客戶嗎?我差點被他強暴了。”
“啊?!”
吳若凌講,北京的項目運作順利,馬上要簽單,上個禮拜帶領導去拜訪客戶,共進晚餐。領導是個女人,同桌還有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她有安全感,放松了,喝多了。
那個客戶送她和領導回酒店,然后進了她的房間。
“你不知道當時我多慘,穿著內褲,抱著枕頭從房間里逃出來的。我躲到消防通道里面,等走廊上有其他住客經過的時候借了個手機。先打給我們領導,她住樓上,賤人不接電話。借我手機的住客要幫我報警,打110了。警察來的時候,那個老渣男在我床上睡得呼呼的。”
吳若凌又喝了口水,繼續說:“最氣的是后來,我們領導推卸責任,講什么吃飯的時候她以為我和那個客戶的關系早就不正常,回酒店以后怕自己礙事,就先上樓了。然后我們公司還有人講客戶喝太多了而已,我已經逃出來了,沒必要搞那么大。渣男的老婆也出來作證,講我每次來北京都叫她老公吃飯,基本上都吃很晚,她認為我們關系早就不正常。想幫她老公開脫,拼命對我潑污水,你說賤不賤?”
簡敏不知道怎么安慰吳若凌,問:“那現在怎么辦?”
“我堅持報案,配合公安調查,敢怎么辦就怎么辦。本來對他印象不錯,關系確實也不錯,但我陪你喝酒,同意你送我,不等于同意和你上床。現在一幫人對我蕩婦羞辱,那我還能怎么辦?認了我淫賤嗎?公司里我也在鬧,在內部論壇發了個帖子,控訴我領導縱容客戶侵犯員工。我做個好事,幫‘福豹’整頓一把職場,然后離職。”
“你又要離職?”
“不然呢?你沒想過離開‘偉中’?”
“為什么要走?我又沒有做錯什么。”
吳若凌點頭:“也許你堅持留、我堅持走,都一樣是對自己的堅持,表達方式不一樣而已。”
整點,音樂響起,噴泉的水秀表演開始了。
水柱噴得老高,大風一吹,水霧飄上了甲板。旁邊桌子的男女“呀、呀”叫著躲避,吳若凌和簡敏沒有起身。她倆只是轉過頭,在激揚樂聲中,默默地望著激光、煙花與水柱的變幻。水霧濕了她們的頭發和臉頰。
短短十分鐘,表演結束,水柱落下,水面恢復平靜。
突如其來的喧囂,又突然歸于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