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敏房間門口，劉貴杰手一伸，不容置疑的口吻：“房卡給我。”

面對老男人由職位、年齡、裝腔作勢營造出來的權威感，女人下意識地把手里的房卡遞了過去。

劉貴杰刷開門，理直氣壯地先走了進去。

簡敏房間比劉貴杰房間檔次低，但面積也不小。大床、床頭柜、寫字臺擠占在房間的一半，另一半空間只放了一張小圓桌和兩個小沙發，布局顯得有些怪異。

劉貴杰四下打量：“有意思，他們這酒店標間和商務間的大小是一樣的，就是家具簡單一些。”

他瞟一眼大床，恨不得直接躺上去。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圓桌邊的小沙發上。

“我明天要走了，你還有什么要向我請教的嗎？”

簡敏尷尬。自己的房間闖進了不速之客，她倒像做賊一樣，把丟在床上的內衣慌亂塞進枕頭下面。

“劉總，暫時沒有。我有困難隨時給你發郵件、發消息。”

“隨時打電話，多聽聽聲音，你的聲音非常好聽。過來坐啊，我們溝通一會兒。”

簡敏只好在他旁邊的另一個小沙發上坐下。

劉貴杰死盯著她：“說句老實話，我一開始是不想要你到我們部門來的。你知道后來為什么決定收留你嗎？”

“劉總上次講過，你認為我有潛力，可以培養。”

“這只是一個原因，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你是我喜歡的類型。你笑起來非常有味道，眼睛非常會放電，條子非常好。”

“謝謝。”簡敏的聲音小，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應對：“我覺得羅明麗很漂亮，很可愛呀。”

“你突然提她干什么？她比你差，長相、身材、氣質都比你差。不過她有一個優點，就是主動。你要想進步快，一定要主動。我看你還是太被動了。”

簡敏和劉貴杰的腦子不在一個頻道上。她委屈。

這段時間不管是工作、學習，還是融入集體，自己都很努力，很主動。加班很多，春節本來和家人、同學有不少聚會，接到出差任務，大年三十去吃年夜飯之前還在準備研討材料。大年初三從懷陽趕回深圳，初四就一個人在長途飛行路途上了。領導怎么還評價自己“太被動”呢？

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劉貴杰說的“主動”是另外一個概念。

她臨時改了機票，放棄和他在漫長旅途中制造曖昧的機會，這就是“不主動”。出差這幾天陪他喝酒磨磨唧唧，就是“太被動”。人家羅明麗可是端著酒杯往領導大腿上坐的，多主動啊！

簡敏想劉貴杰是喝醉了。她站起身來：“劉總，我燒點水，給你泡杯茶。”

“不用，不用，你坐著。”

他順勢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回了沙發上。貌似客氣的拉扯，手卻抓著她的手不放了。簡敏抽了一下，沒抽回來。她沒有感覺到危險，只是更加尷尬。

劉貴杰握著美女的手，裝作心疼地說：“你要小心啊！你看你，去年考評打了一個‘C’，個人職級也降了，還降薪了。你相當于至少兩年白干了，真慘！”

簡敏又被“PUA”，一時間忘了手：“劉總，我反思過。但是人生是一條單行道，沒有掉頭的口子，后悔過去的事情沒有用，只能向前看，往前走。我會更加主動，不會讓你失望的。”

劉貴杰以為他的提點起了作用，對這個表態滿意：“會更加主動就好！你話講得這么有哲理，不錯嘛！”

“有哲理的部分是我老公跟我說的。”

他又變得不爽：“你非常崇拜你老公嗎？”

“不是崇拜。他對我幫助很大的。每次我工作上遇到困難，跟他說的時候，他都能給我支招。”

“你老公不是‘興唐’的嗎？你工作上遇到困難跟他說，你反思過啥啊？看來你還是沒有吸取教訓。哪天他把你賣了你都不知道。”

“不會的，劉總，我老公在那邊不是業務部門的，他是做流程的。而且他人蠻好的，不可能賣我的。”

“蠻好個屁！男人沒幾個好的。男人在被做成照片，掛在墻上以前都是渣男。你怎么知道你出差的時候，他在家里爽啥呢？今后不要和他說任何工作上的事情。”

劉貴杰的邏輯貌似跳躍，簡敏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接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手從劉貴杰的爪子里抽出來。

恰在那時，放在床上的手機響了。她趕緊站起身，順勢逃開，去接電話。

電話里，梁俊華關心地問：“簡敏，你沒喝多吧？”

“我還好啦，只有一點點暈。”

“今天累慘了吧？我明天九點多再來接你。你多睡一會兒，在酒店吃了早餐先。”

“好的，謝謝小梁。”

“哎呀，你跟我客氣什么，這兩個星期必須是我當你的司機。”

梁俊華回到宿舍之后，女神在心中的光環戰勝了各種嫉妒。辦公室離酒店不近不遠，當地社會治安只有那么好，一個女生走在路上不安全，他得負責接送她上下班。

掛了電話，簡敏可憐巴巴地望著劉貴杰，鼓起勇氣要逐客。

劉貴杰先開了口：“你跟小梁講話也這么溫柔？”

“我們講話都是這樣的啦，沒有特別溫柔吧？”

“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劉總。”

“你覺得我們個人要想在公司發展得快，而且長期發展得好，最重要的是什么？”

“嗯，我覺得是要有開放的心態、學習的能力。不要把自己封閉在固有認知里，不要年紀輕輕心里就老氣橫秋。還有，堅持以客戶為中心，長期艱苦奮斗。”

前半句又是李志凱的話。當初他說這些的時候，她嘴上并沒有附和，心里卻記住了。

劉貴杰確實喝得有些多。他舒坦地窩在沙發里：“你說的是重要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必須跟對人啊！這么大個公司，組織層級這么深，你不跟對人，怎么可能發展得快？怎么可能長期發展得好？就說小梁，當初是我把他輸送到非洲來的，當時我就跟他說老子‘管殺管埋’，只要你一直把自己當我的人，我現在送你去海外一線‘打怪升級’，將來還把你弄回來，自家兄弟嘛。”

“哦。”

“‘哦’是什么意思？我告訴你，我自己也是跟對人了的。當年在廣州辦事處，一開始不在領導的核心圈子里，很努力，但是事倍功半。有一天晚上十二點了，領導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小劉，聽說你酒量不錯，過來加個班。’我本來都上床睡了，趕緊穿好衣服沖過去，主動地抓住了機會，從此慢慢融進了領導的核心圈子。有些時候啊，大家都聰明，都努力，績效也差不多，在不在領導的核心圈子里就非常重要了。”

“那你是加了一個什么班啊？”

“你是真不懂呢？陪客戶喝酒啊！他們陪客戶搞完上半場，下半場搞不動了，搖人去幫忙。后面還有幾次下半場叫我，然后就上半場也帶著我了。領導當時買了幾套房，有一次臨時周轉困難，找我們幾個信得過的借錢。有個兄弟磨磨唧唧的，我馬上給領導借了三十萬，老子找別人借的錢。領導找你借錢，你還怕他不還？升級加薪發獎金也會給你還上的嘛，一定要主動。”

“哦。”

“你又‘哦’，我小時候家里條件不好，很窮的。我家倆兄弟，為了供我讀完書，弟弟初中沒畢業就打工去了。小時候家里過年吃不上餃子，我特別羨慕別人家里一起包餃子。班上城里的孩子看不起我，老子就默默發狠，最后高考我們縣第三名，非常不容易。你知道嗎？我上班賺錢以后有段時間每個星期天給自己包一頓餃子吃。現在我餃子包得非常好，有機會包給你吃。”

劉貴杰的憶苦并非觸景生情。他只是像孔雀開屏一樣，展現他對命運的不屈，他的男子漢氣概，他引以為豪、能夠打動人的逆襲故事。他圖簡敏的身子，但并不想“霸王硬上弓”，那太“Low”。他相信以自己的身份、能力、魅力，簡敏會被征服。

除了“生撲”領導的羅明麗，還有一個中學女同學，讀書的時候對他愛搭不理，等他“偉中高管”的人設在同學群里豎立后，一次聚會完，她主動送他去酒店，脫了他的褲子。她們，還有身邊那些“劉總長，劉總短”的人們給了他越來越膨脹的自我感覺。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簡敏從小被父母悉心呵護，歲月靜好。長大以后有李志凱全心全意的照顧和幫助，“T項目”可以說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大挫折。同理心不夠本是她的缺點，她并不能和劉貴杰同頻共振。

簡敏終于顧不上禮貌：“劉總，我覺得好累哦，然后身上好臟，狀態很不好，我要洗澡了。”

她一邊說，一邊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劉貴杰有些失望，舍不得走。

他起身走到門口，又覺得她是不是暗示要先洗干凈了，狀態好了，然后就可以……

他說：“那我先上去，你洗完澡，狀態好了想找我的話，我住308。”

簡敏說的狀態不好，是連聊天都沒力氣了。沙漠里玩了大半天，加上路途顛簸，她困倦極了。洗了個澡，倒在床上，迅速睡得死沉死沉。

劉貴杰精力旺盛，這一晚荷爾蒙爆棚。他洗了澡躺在床上，等他“308”的房門被人敲響。

等到一點多，沒有動靜。他發了條“微信”給簡敏，問：“洗完澡啦？”

等到兩點，沒有回復，他又來了一條：“Hello啊！”

第三條是：“在干嘛？”

索性打個電話，無人接聽。

那一夜，劉貴杰在遙遠的納米比亞首都溫得和克，聽風，像簡敏的手在叩打門環。

第二天早上，簡敏才看到他的“微信”和未接來電。她回了一條：“劉總，昨天晚上睡了，沒看到。”

她并沒有想過，這種隱形的性騷擾算不算性騷擾的問題。

劉貴杰回國了。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梁俊華盡心盡力地扮演著司機、護花使者、最佳拍檔的角色。

針對當地客戶的痛點和訴求，梁俊華已經做過長時間的溝通和準備。他對公司最新的產品、解決方案、樣板點已經研究得很深。實際上，簡敏這兩個星期起的作用更多是作為“總部專家”對梁俊華前期工作成果的背書。他們敲定了和客戶的合作。

從接到出差任務之后的準備，到高層研討的議題引導，到兩個星期沉浸在客戶身邊，簡敏算是順利完成了調到新部門之后的第一次“打怪升級”。她在對客戶、一線、產品、解決方案的理解和把控上有了進步。

回國前一晚，當地的同事們張羅了一場歡送宴。他們去了一家“網紅”的德國餐廳，吃了各種烤肉、蠔、豬肘子，還喝了幾米啤酒。

餐廳的啤酒是以“米”計量，“一米啤酒”就是把扎啤杯排成一米長，用鋪著冰塊的長木盒端上來。

盡興而歸。梁俊華在路邊吐了。簡敏試著喝了兩杯啤酒，頭腦仍清醒，身體沒有不舒服，感覺蠻好。

李志凱守候在蛇口港，把簡敏接回了家。

兩個人去了剛建成兩、三年的“歡樂海岸”，在一家川菜館吃飯。那家餐館是簡敏近來的最愛。

簡敏給李志凱講在納米比亞的所見、所聞、所經歷，就像小時候愛在飯桌上給爸媽講學校里的趣事一樣。他凝望著她，傾聽著她，喜歡她在面前喋喋不休的樣子。

簡敏有幾分得意地說：“我跟你報備呀，我喝了兩次酒。發現我的酒量還可以的，都沒有醉。”

李志凱緊張了：“你喝了多少啊？”

“第一次喝了幾杯很小杯的雞尾酒和一杯多紅酒，第二次喝了兩大杯啤酒，就是稍微有一點點暈的感覺。”

“今后還是不要喝啊！淹死的多半是以為自己會游泳的。你不要太高估自己酒量，哪天一不小心就醉了。女生在外面出事的，十個有八個是喝多了以后。”

“我知道啦。”

簡敏本來會接著匯報那天晚上劉貴杰賴在她房間里的事情，看到李志凱緊張的臉，話到嘴巴邊上又咽了回去。她想那應該也算不上特別的事情，領導喝多了話多，拉了自己的手而已。

過了幾天，子公司發了一個表揚信回來，表揚劉貴杰、簡敏急一線之所急，放棄春節假期去艱苦奮斗，和客戶敲定了項目。老周趕緊讓人把表揚信貼到公司的電子公告欄上。簡敏見了，心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