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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重逢

我還是需要賺些錢買書!我什么工作都愿意做。馬歇爾時不時會來接我和他一起去打零工。

馬歇爾是我剛到舊金山時的早期訪客之一,曾帶我到他家去和家人見面。海倫是他老婆,兩個女兒一個叫羅珊,一個叫萊絲莉。

一見面,海倫就對我說:「他會從街上帶各式各樣需要被喂飽,或需要床過夜的人回家。」他是在指我嗎?「有一次他開大卡車時,撿到一個搭便車的。這家伙看起來像個醉鬼,身上的氣味很難聞。我對他說:『你不知道你有兩個女兒嗎?』你猜他怎么說?他說:「只是過一夜,妳別假定每個人都是壞人。」還要我給那家伙食物!

「這有什么不對,媽?」羅珊插進來維護她爸爸。「這又不用花什么錢。爹地從市場后面的垃圾桶撿到那些蔬菜。」我想,幸好我還沒落到那個地步。

當馬歇爾知道了我需要錢買書和在校園里停車,他提議周末接我一起去打零工。我們打掃庭院、油漆房子、拆除壁紙、更換屋瓦…我樂在其中,不只是因為可以和馬歇爾平分酬勞,還從中學到新的買賣、和馬歇爾建立友誼,以及從工作中得到的成就感。我看到了父親曾經對我描述過的美國。

馬歇爾是個我很難理解的人。他雖是藍領,卻讀了不少書。他為這個城市開卡車,車卻是自有的,為的是撿拾街上的廢棄物,包括家具、電器、衣物,超市后面的物料除外。他很有同情心,會捐獻教堂和政治組織;他幫助街友,但反對所有政府推動的社會事業,還宣稱富蘭克林.羅斯福是個共產黨員。

有一晚他打電話給我:「明天早上我來接你去看秀蘭?鄧波兒。你要穿上最干凈的長袖工作服。」

秀蘭?鄧波兒!她是我兒時的夢中情人。為此,全家人都笑話我。有一天,媽從上海帶了一迭8 x 11吋的秀蘭?鄧波兒照片給我,我開心極了,就帶到學校去給朋友們看。有個女孩問我可不可以給她一張。她很可愛,我早就注意到她,但她從來對我看都一看一眼。雖然她沒有照片上的秀蘭.鄧波兒那么漂亮,但卻是個真真實實的人,而且她問我要照片的時候面帶微笑。結果,我把所有的照片都送給了她。

第二天早上,馬歇爾開了卡車來接我,車上載了梯子、繩子和電鋸。我們去到半島上的一人個富人區,那里坐落著一些豪宅和整修過的庭園。

「我們要修剪樹木,」馬歇爾指著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說:「你爬樹嗎?」

「我爬樹嗎?我是個水手。」爬桅桿和爬樹的差別是前者要踩繩梯踏板,后者要踩樹枝。「掉落的樹枝難道不會損害到那些花和灌木叢嗎?」

「不用擔心,」馬歇爾說:「我們自上而下,一次剪一枝,然后用這條繩子綁著把樹枝墜到地上。」

于是我爬到樹上去修剪,馬歇爾留在樹下,把我剪下來的樹枝切成幾段拖進卡車里。我們工作了整個早上都沒看見秀蘭?鄧波兒,但她的狗卻偷走了我的午餐,害我整個下午,胃嘰哩咕嚕地直抱怨。一日將盡,我終于見到出來付工資的秀蘭?鄧波兒。她看起來更像《蘭閨春怨》里的雪莉.布思?而不是《小公主》里那個可愛的小女孩。

馬歇爾繼續經常在周末來接我去打零工,其中有不少工作是解決渄污管阻塞。我注意到他從不丟棄那些損壞的陶瓷管,而是把它們扔在后院。有一次周末,他決定帶家人去露營。他在威瑪有一小塊地,就位于從舊金山去太浩湖的半路上。當他的女兒們在樹林里到處奔跑時,馬歇爾和我在清理那塊地上的枯枝。到了晚上,我們燃燒這些枯枝。正當大家圍坐在營火旁,馬歇爾從卡車上卸下那些破損的污水管,統統扔進火堆里。當時我不明白為什么,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把灰燼撥開,只聽到鉛條碰撞的聲音。

他對我說:「這最少值一百美元。」

夏天到了,對學生來說,暑假是為下半年賺錢的好機會。

查理和珍在因弗內斯有個鄰居,在戴維斯附近經營一家餐館。她提供雷諾和我一份接送客人的工作,換取包括食宿在內的酬勞。還有什么比從最基層開始學作生意更好的呢?這間餐館位在舊金山和沙加緬度之間的40號公路上,是個遠離城鎮的綠洲。我們下工后無處可去,所以把賺的錢都存了起來。

海倫和艾德.鮑威爾這對夫妻,是以一個賣橘子汁的攤子開始創業的。起初,這個果汁攤就擺在舊金山和沙加緬度間唯一的泥巴路中途一棵胡桃樹下。當政府決定辟建一條公路穿過那里而鏟除了胡桃樹,使得旅人失去了地標,口渴的司機失去了果汁攤,這對夫妻也失去了生計。他們向法院提告,最后勝訴了,于是用補償金開了一家餐館,就命名為「胡桃樹」。后來,他們甚至為舊金山的商人修建了一條飛機跑道,好讓他們飛到那里吃午餐。

那年夏天,維拉到了美國,珍帶我去迎接克利夫蘭總統號郵輪。就在等待她走下舷梯的時刻,令人感慨的回憶不斷涌現心頭。

我們第一次相遇,也是在總統輪船公司的船上,那艘船的煙囪上有著金錢標志($)。當時她才七歲。我記得她把一個香甜可口的美國蘋果放在我的手上。第二次見到她時,她十六歲,穿著我哥泰德給她的一件美國軍官夾克,我們只是短暫見面。其后兩年間,我在海南島周邊海域捕魚途中,曾在臺灣和廣州各見過她一次。在廣州,我去她就學的寄宿學校看她,并向她展示我的船,還帶她去以唱情歌出名的美國女歌手的演唱會。最后一次聚首,是在從廣州去上海的旅途,我們在一個多星期的航程中,曾在臺灣逗留相當久。在那段時間,她的臉從沒離我超過三呎。

這次,我沒在輪船的煙囪上看到金錢標志,它被老鷹的幾何圖形取代了。當我搜尋舷梯上那張這些年來日思夜夢中的臉龐時,對維拉那張臉的記憶忽然變得空白。我要怎么認出她呢?

隨后,我看見她正在步下舷梯,看起來就像八年前在上海和她分開時的樣子,蒼白而嬌弱。

那晚,維拉和我在查理和珍的新屋起居室地板上聊了一整夜,直到黎明。

「這讓我想起那晚,我們整夜待在貨輪艙口。」她說。

「現在只少了我們頭頂上的滿月和繁星。」

「但我們有溫暖的爐火,這比什么都好。一想起搖晃的月亮和星星,我甚至又感到暈船呢。」

「我同意。月光讓妳看起來蒼白,火光讓妳的臉上多了些氣色。」

「我看起來可怕嗎?」

「絕對不會。」

「到上海之前,我們一起在臺北度過的最后一晚,我偷偷地哭了。希望你沒察覺。」

「我以為妳想家。」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但我們在上海又見到面,還一起去看電影。記得嗎?」

「戰地鐘聲。」她說。接著,她悲喜參半地說:「鐘聲為我響起。我記得電影里的男女主角在最后一晚睡在一個睡袋里,就像我們現在一樣。看完電影后,你母親帶我回三伯家。在路上,她對我說:血親通婚會造成后代的遺傳缺陷。你想她為什么對我說這些?」

「她可能已感覺到我們對彼此的感情。」

「應該沒有人會知道。」

「她是我媽,一眼就看穿我。」

「那晚,三伯家有聚會,我生平第一次喝酒。我喝醉了。第二天,我爸爸來帶我去南京,把我放在一所女子學校。可是學期結束之前,日本人來了。我爸失去了工作,帶我去馬尼拉找我媽。媽媽那時窮得沒辦法讓我上學,就試圖把我嫁給某個富有的華僑。就因為我不肯配合,結果沒有成功。媽媽對我不再有期待,所以爸爸帶我到香港。」

忽然,她的聲音變了。

「在香港,日子過得很悲慘。我們五個人擠在一間比這幢住宅的廚房還小的房間里,因為我們付不起大一點房子的租金。我是唯一有工作及支付開銷的人。爸爸失業,維多利亞、瑪莉亞和法蘭克都還在上學,我必須為他們的學費而加倍努力。而且我的工作需要穿著打扮,所以我自己做衣服。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維多利亞結婚,爸爸帶馬莉亞和法蘭克去了臺灣。財務上我是解脫了,可是瞬間發現自己孤獨得像個孤兒,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像跟你在一起時,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即使透過書信,我也有好多話要對你說。我想,就算我們生活在兩個世界里,這種情況也會一直持續下去。后來…」她不再說下去。我看見爐火灰燼的微光映照在他淚濕的臉頰上。

「記得我們在臺灣的那段美好時光嗎?」我試圖岔開她要說的話。「那只有短短的一星期。以后我們會有相當長的時間在一起。讓我們好好珍惜每一分鐘。」

第二天早上,珍載我回胡桃樹,維拉也一起去。我把維拉介紹給雷諾,他碰到女孩子總會說一些玩笑話,可是這一次他的舌頭打結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沒從維拉的臉上移開,但我不怪他。我的朋友郭嘉然、文談和李開明第一次見到維拉時,也有相同的反應。

「保羅說,你們是一起駕著那艘帆船過來的?」她試著打破僵局。

「是的。」

「旅途的情況如何?」

「無聊透了。」這話題讓他的舌頭松動了:「如果有妳在船上,情況就會不同了。」

維拉住在麥勒特家,和他們夫婦共度了剩余的夏日時光。開學之前,我一直沒見到她。然而,雷諾剛買了一部1947年份的樸利茅斯雙門轎車,整天載著維拉到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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