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葛陂之戰
- 家父劉琨,東晉天命人
- 熒光斑馬魚
- 3198字
- 2024-10-10 16:06:27
永嘉六年,石勒屯兵于葛陂。
葛陂是個中型湖,在豫州中南部,周邊還有不少小型湖泊相連,四通八達,水路極為方便。
澺水(古河名,今洪河)自葛陂向南,經新蔡郡匯入汝河。
石勒屯兵于此,一邊營筑堡壘,種田生產,一邊密鑼緊鼓地趕造船只。
他原本的計劃很簡單:占據新蔡,然后經水路順流而下,以雷霆之勢迅速攻占壽春。壽春之北是淮水,一條叫淝水的支流匯合于此。
只要攻陷壽春,淮南之地多是灘涂,再下合肥,建康城便只剩長江天險可守。
此時司馬睿不過才剛剛擊敗江州刺史華軼,因為后者依舊奉長安朝廷為正統,又名望甚高。此后豫州刺史裴憲也被驅逐。
故司馬睿勢力在此也是立足未穩,絕對有機可乘。
若天公作美,一切順利的話,只需數月,便能領略江南春色,鶯鶯細語,西子湖畔,碧波蕩漾!
不經新蔡的話,也可以由眾多湖泊直達潤水,繞開新蔡直奔壽春。
與其在黃河與雜胡流民混戰,拼個你死我活,不如揮兵南下,攻陷漢人土地。
漢人詩書禮樂在行,馬背上的事情怎么比得過我胡人。
總之南方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可惜天不隨人愿。江淮之地冬春之際本不是多雨時節,今年不過二月中,卻已經下了三個月淫雨。
地面泥濘不堪,莫說戰馬難以動身,連步卒也邁不開步伐。
禾苗無法播種,從各地塢堡處強征的谷糧自然也沒了著落。
湖水漲了一大截,順流而下倒是方便了,晉軍包圍他們同樣也方便。
軍中還爆發瘟疫,健壯如十八騎也病了好幾個。船只的建造也被迫停工。
司馬睿已經派出揚威將軍紀瞻,督率大軍駐扎在壽春。這是晉軍的大部分精銳了。
雙方已經有過幾次小規模的交鋒,石勒的軍隊不熟水戰,晉軍也謹小慎微,怕重蹈司馬越覆轍。
石勒愁眉不展。
他沒有到前線督戰。不是他怕死,他怕的是大后方營嘯。
戰場上只是略處劣勢,但每天來自其他方面的減員卻居高不下。
遙想兩年前,他初次帶兵至江漢之地,打了幾次勝仗,也是遇上糧草不濟,士兵水土不服。
張賓勸他回北地,他怎么都不肯。
十里淮水月,金陵樓船雪。
這是石勒心中的執念。越是沒有文化,就越想要那片風花雪月。
最后還是形勢所迫,打道回府。
思緒間,命人抓來此地會醫術的漢人,已經煎好了湯藥。說是祛除癘氣的良方,石勒卻沒有服下。
雨勢又大了。
他捧起湯藥,披了蓑衣,戴上斗笠。
軍中物資緊缺,他得留給更需要的人喝。
幾名衛兵跟了上來,一行人繞過幾座臨時搭建的堡壘,來到一個獨立的草舍內。
三張床榻上都有人臥床不起。
“安世,這是祛除癘氣的湯藥。”
神志模糊間聽到石勒的聲音,桃豹支撐著坐了起來。
“將軍,你要好好活著……桃豹我……恐怕不能和你一同征戰了?!?
石勒示意桃豹不要說話,他端起碗,慢慢地、慢慢地喂桃豹喝了藥。
當年石勒被父老所救后,便下定決心召集人馬。來的都是胡人或平時好友,名為“八騎”。后來經過互相引薦,人數又增加到“十八騎”。
桃豹就是最初的“八騎”之一。
十幾個人一路走到現在,經歷了無數次生死。沒有背叛,也沒有丟下誰不管。石勒就靠著十八騎一直壯大到成為一方勢力。
石勒只說了句“什么都不要擔心,好好休養”便叫桃豹休息,他們之間早已不需要再說什么。
有些話再說便是虛偽。
這些話他已說得太多,無論是面對劉淵,面對劉琨,面對祖逖,還是面對王彌。
同樣處境,再做千次決定,他還是會選擇那樣做。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他從來不覺得有什么值得心中不安。
但此次難關連石勒也有了不詳的預感。
這次有命回去的話,讓弟兄們好好享福吧。
石勒瞬間又被腦子里的念頭嚇到。望著床榻上的另外兩人,他苦笑。
十八騎倒下了三個,但除了他們,我可以倚靠的還能有誰呢?
大雨滂沱,一道閃電如巨斧般劈過。
一人站在門檻前,全身濕透。是張賓。
“將軍,晉軍的檄書又來了。”
“知道了,叫諸將前來商議吧?!笔漳鸬溃凵裼只謴土送盏睦浒痢?
“還有,叫上石虎吧。”
議事廳內,諸將默然不語。
“晉軍準備發起總攻了,諸位有何看法?”石勒率先開口。
他雙眼一一掃過眾武將謀士:
支雄、孔萇相互使眼神,欲言又止;
王陽與刁膺正低聲商量,后者又在打量著其他人;
夔安與郭黑略均為天竺人,此時面有懼色;
呼延莫乃南匈奴貴族,平時最愛出風頭,這時卻躲到不起眼之處;
張賓則雙手環抱在胸前,眼神堅毅。
其他諸將或是垂頭喪氣,或是心不在焉,表情神態各異,但均沒有開口提出建議。
唯有石虎興奮莫名,眼中似有精光。
“刁膺,你是右長史。不如你先說?”石勒知道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認為,我們應該假意投降司馬睿,答應他回到黃河之后,替晉室蕩平各方勢力,以作謝罪?!?
刁膺見石勒點名自己了,只好說出見解。
“這是你們兩個人的意思?”
王陽眼神飄忽,不自在地說:“這是緩兵之計。等晉軍撤退了再從長計議較為合適?!?
石勒一聲冷哼,滿臉不高興。
二人見狀臉色一變,但又不敢再說什么。
“我認為應該將大軍轉移到高地,躲避雨水,穩守陣地再等待機會?!?
說話的是夔安。
石勒又哼了一聲,“中軍將軍何以竟如此膽怯了?”
孔萇見此便上前接話:“將軍,我等愿各領三百步卒,趁晉軍還沒聚集之時,從三十余處登陸上岸。趁著夜色登上城頭,殺他守將,奪他城池,吃他倉米?!?
“今年必能奪丹陽,定江南,活抓那司馬家鼠輩?!?
一眾部將見勢頭不對,也立刻附和,表示愿領兵出戰,奮勇殺敵。
石勒終于笑了,他連聲稱好,說:“這才是勇將的計謀?!庇谑琴n各將鎧甲和馬一匹。
看著眾人紛紛表態,張賓在一旁是洞若觀火:
王陽是八騎之首,任游擊將軍。刁膺是右長史。兩人身居要職,都是一開始就跟隨石勒的骨干成員。提的建議看似是投降,實則上是“說了等于沒說“的滑頭話術。
因為石勒善于用攻心計,這種先假意投降稱臣,回頭再翻臉的操作他倆太熟悉了,所以以為石勒又會故技重施。
可惜啊,只會揣摩心意,不懂得分析形勢。
夔安的計謀沒有可行性。
大軍已經在此等了三個月了,誰知道老天還要下多久的雨?軍中每日減員,士氣低落,再這樣耗下去恐怕不攻自破。
而且大多數年份,三至九月正是淮水暴漲之時,連堰堤也壞決,屆時只會更加劣勢。
孔萇屬于是投其所好,碰巧正中石勒下懷。
數十路兵分頭而出,試問如何協調?到時其中一路被圍困了,其他隊伍是救還是不救?
自壽春、經合肥、和縣至建康,此路線雖然不錯,但丹陽離葛陂甚遠,連壽春都無法突破,就夸下??谝獖Z丹陽,莫非晉軍士兵戰船俱是擺設?
水戰又非北方人所擅長,如此主動出擊,豈不是找死?
因此,石勒賞賜眾人,真正目的是為了穩定軍心,鼓舞士氣。避免大軍未戰先怯,甚至發生營嘯。
等眾部將紛紛表示完謝意后,張賓知道該輪到自己上場了。
他清了清嗓,開口道:
“將軍攻陷帝都,囚執天子,殺害王侯,如此滔天仇恨,投降晉室是萬萬不可的。
“方圓數百里天降霖雨,是老天爺也暗示將軍不應該留在葛陂。
“因此,前兩計都不可行。
“我認為鄴城有三臺之穩固,又西接平陽,四塞山河,應當北上占據鄴城。到時叛亂者征討之,愿意投靠者則懷柔以待。只要平定河朔,以后就是將軍天下?!?
張賓緩了緩,等眾人理解他意思后,又繼續往下說:
“晉軍守住壽春,是懼怕將軍前往進攻,如今聽聞將軍撤退,必定感到慶幸,不會用奇兵和追擊。
“但輜重速度緩慢,因此應當先出發向北撤退,再派軍隊向壽春佯攻,等輜重走得差不多了,大軍再徐徐撤退,這樣就不必擔心混亂了?!?
石勒等的就是張賓的建議,他興奮得撩起袍袖,連胡須都翹了起來:
“張賓此計甚好!”
石勒又轉過頭責備刁膺說:“你輔佐我,本應是助我成就功業,怎能勸我投降他人呢?你的計策本該斬首,看在你秉性怯懦的份上,這次姑且饒恕您?!?
于是石勒降刁膺為將軍,又提拔張賓為右長史,再加封中壘將軍。此后石勒稱張賓為“右侯”。
大方略定下了,但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沒解決:誰來負責殿后?
要知道這個殿后的部隊幾乎等于死士:不但要面對晉軍數倍于自身的兵力,還要應對士氣低落、水土不服、軍糧短缺等種種不利情況。
必要時還要主動截擊晉軍,給大部隊留下撤退時間;甚至還要劫掠沿岸來往貨船,以補充物資和破壞對方補給。
時間緊任務重,風險系數還忒高!
不過這個人選,石勒和張賓早就心中有數了。
“我來負責殿后。“
石虎若無其事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