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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卿可贖我!

溫嶠垂頭喪氣地走出咸亨,掌柜終于放下心頭大石,“醒”了過來。

他蹲在欄桿后小心窺探,只見桓瑋大搖大擺地步向門口,還不忘把陳高留下的那兩錠黃金順走,才走出咸亨。

出了咸亨,桓瑋快步走到溫嶠身旁,低聲問道:“某已命人至元規(guī)處索要贖金,溫公可要緊不?”

溫嶠哭喪著臉說:“甚善,只是勒得我渾身生疼。”

桓瑋正想命下人為其松綁,又打算一路上做做樣子,押送到船舫上便可。

溫嶠卻輕聲說:“還需多加點力度,方好教人信以為真。”說完他又呼天搶地,說以后再也不碰樗蒲,今日如斯下場就是自己作了孽,有愧列祖列宗,如此云云。

桓瑋暗嘆一聲,心想溫嶠為籌軍費,竟出此下策,對象還是自己好友。

此等舍身取義之舉,他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原來司馬睿正拉攏庾亮,以此來削弱王導(dǎo)之勢,甚至于聘庾亮之妹為太子妃。

庾亮有弄權(quán)之心,卻無北伐之意。溫嶠深知若然直接開口求助,必定不被庾亮接納。

圍觀民眾稀稀落落,可見大家對溫嶠又欠賭債之事,已是見慣不怪。

溫嶠不見此前出手相救那幾名貴婦在此,心中稍安。

桓瑋等人一路裝模做樣,將溫嶠押送至淮水邊,只見一艘船舫已在此等候。

船上筑有亭樓閣宇,氣派十足。數(shù)名歌伎立于船上,鳳簫聲動,恍如天上人間。

溫嶠等人上了船,一進屋內(nèi),桓瑋立刻為其松綁。

溫嶠舒展了一下筋骨,開口道:“此非勾欄聽曲之時。元規(guī)所乘馬有的盧,雖千里一日可至。稍有差池,恐怕會誤了大事。”

桓瑋說這才符合他商人的身份,溫嶠覺得有理,只好作罷。

眾歌伎見溫嶠儀表堂堂,于是擠眉弄眼,暗送秋波。更有一歌伎捧上溫茶,借故親近。

溫嶠心中大叫不妙,更盼庾亮快些到來。

岸上忽有馬蹄聲響起,自遠而近。溫嶠大叫“速將我縛之”,眾人手忙腳亂,亂綁一通。

溫嶠被綁票的經(jīng)驗畢竟豐富,他迅速指導(dǎo)好眾人如何站位,如何配合演出,隨后搶先一步登上船舷,對著岸邊用盡全力高呼道:

“卿可贖我,卿~可~贖~我~!”

溫嶠甚至刻意喊出了破音,凄慘之情足以讓聽者傷心,聞?wù)呗錅I。

卻見來者不是庾亮,而是他派來的仆人。溫嶠心知這下信譽盡毀,連庾亮都覺得他無藥可救了。

不過當(dāng)下覆水難收,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桓瑋命人駛船舫靠岸,那仆人便上船交了贖金。

溫嶠重獲自由后,松了口氣,又厚著臉皮問仆人庾亮何以沒來。

那仆人與溫嶠相識,此時臉色不太好看,支支吾吾地說:

“我家主人吩咐過,以后若是…若是再遇到此事,一概當(dāng)作不知。望…望溫公好自為之。”

說完就急急忙忙上馬離去了。

溫嶠早有此料,不過今日事出有因,只能日后再修補與庾亮情誼。

眼見今日之事已辦妥,溫嶠正想回到船舫,與桓瑋商議得失。

桓瑋與溫嶠兵行險著,合演馬騮戲,也是壓力頗大。須知此事若然被庾亮識破,后果不堪設(shè)想。此刻他摟過一名貌美歌伎,又招呼溫嶠上船服散作樂。

不料此時,又有一駕牛車從遠而至,一人從車上緩緩而下,一身便服,赫然是王導(dǎo)。

王導(dǎo)時年已過四十,日常除了到皇宮,也是深居簡出。今日忽至,還是這等時刻,讓溫嶠始料不及。

他心想:還好庾亮沒有親自前來,不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溫嶠雖與庾亮過從甚密,但亦與王導(dǎo)有遠親之名。夾在兩股勢力間,讓溫嶠好生難做,這也是溫嶠之前不愿出仕的原因之一。

王導(dǎo)為人簡素寡欲,與溫嶠關(guān)系也不及溫庾二人之深,溫嶠自知王導(dǎo)不是來付贖金的。

但竟要王導(dǎo)親自前來,所為何事,更讓溫嶠覺得困惑。

他使了個眼色,桓瑋領(lǐng)會其意,于是把船舫開走。

溫嶠上前行了個禮,王導(dǎo)對溫嶠狼狽模樣只字不提,開口便說:

“泰真愿出仕為官,老夫不復(fù)憂慮。只是泰真做派已惹人非議,老夫特前來商量,盼為泰真解困。”

溫嶠一聽更覺不解,他的任命是由司馬睿親自作出,而且滯留建康這段時間,他已經(jīng)和清談名士打成一片,加上庾亮和王導(dǎo)是不可能從中作梗的。

究竟還有誰有這般能耐?

王導(dǎo)似乎是有意讓溫嶠自己領(lǐng)會,沒有把話挑明。

溫嶠不一會就反應(yīng)過來,“可是望之所為?”

望之是卞壸(kǔn)的字。與這時期普遍崇尚自然,大談玄學(xué)的風(fēng)氣不同,卞壸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儒家禮教遵循者,也即所謂的“守舊派”。

看來溫嶠屢欠賭資之事,已是眾人皆知。

史書上說,晉明帝繼位后,阮咸之子阮孚曾經(jīng)對卞壸說“卿恒無閑泰,常如含瓦石,不亦勞乎?”卞壸怒斥道“諸君以道德恢宏、風(fēng)流相尚,執(zhí)鄙吝者非壸而誰!”

后來卞壸甚至要彈劾阮孚,經(jīng)王導(dǎo)和庾亮合力勸阻,才平息了此事。

不過在此時空,卞壸現(xiàn)時還是擔(dān)任從事中郎,主要是負(fù)責(zé)官員選拔,估計這也是他加以阻擾的原因之一。

且說溫嶠說了心中猜測后,王導(dǎo)輕撫拂塵,開口道:

“泰真任達頹縱,此乃名士之風(fēng)也,但望之也是中興所依。若然傷了和氣,只會讓石勒小兒得逞。”

溫嶠今日連番演出,已經(jīng)腦力耗盡,一時實在想不出好對策。

他心知王導(dǎo)親自前來,不會只為表明此事,于是恭敬地說:

“王公德高望重,乃江左之管夷吾。今日還請王公出手相助!”

王導(dǎo)捋了捋胡須,緩緩說道:“泰真既有光復(fù)神州之志,老夫豈能坐視不理。且隨老夫至寒舍從長計議。”

溫嶠心中大喜,連忙上了牛車。他與卞壸一向不和,皆因溫嶠為人不羈,言語輕慢,而卞壸又是極重禮法之人。

有一次兩人在庾亮處討論政事,不知因何而起就吵了起來,最后還要庾亮出面擺平。

要是讓溫嶠自己上門給卞壸道歉,那真教他生不如死,還不如投奔祖逖,戰(zhàn)死沙場算了。

王導(dǎo)自然也是明白個中關(guān)系,才親自前來調(diào)解。

兩人乘著牛車,不久后便來到烏衣巷中。

王導(dǎo)為人樸素,現(xiàn)時府上沒有紀(jì)瞻宅邸那般氣派,不過比起溫嶠居住的破木屋,也是好上百倍了。

溫嶠望著庭院深深,心里想的卻是舊日到此院來,還是與王夫人同行,此刻斯人經(jīng)已不在。

院內(nèi)幾株梅花含苞待放,正是“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yīng)是發(fā)南枝”。

溫嶠長嘆了一口氣,步入屋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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