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曲的山道上,不斷傳出好似“轟鳴”的馬蹄聲,引得的山中飛鳥升空,不斷盤旋,發出刺耳的叫聲。
“踏踏”的重蹄聲不斷向四周散開,地下的那些“小動物”卷縮著身子,等待著災星的離開。
“這幫漢人,就是不靠譜,剿匪把縣城丟了,真是廢物!!”
“誰說不是,要是咱在,這幫山匪定然全伏法了,哪還要咱爺們兜個大圈!!”
“這幫賊漢,哼,白瞎了那么多銀子!!”
領頭騎在前方的“半甲騎”,回頭望了望,隨后抓緊韁繩,扯了扯馬頭,回過頭用“江寧話”道:
“下馬休整,午后啟程----”
隨著命令下達,約莫“百騎”的隊伍來到一片林子的南側,背著陽光,拴馬休整。
“大人,用水---”
脫去半甲的“薩爾拉”,接過親兵送來的“山泉”,隨后轉過身對著坐在四周的“甲兵”說道:
“山中多盜匪,盜匪如今連縣城都敢打,還是要小心一點才是。”
“大伙吃完飯早些休息,撫臺大人那邊催的緊,還望諸位兄弟用心!!”
緊接著就是一片附和聲。
只不過從這些話中,還是可以聽出“敷衍”,畢竟如今的八旗已經不是百十年前,皇太極,順治康熙時期了。
那個時期的八旗,軍令嚴整,將令即隨。
現在的八旗則不同,過了這么多年,早就和所謂的“白山黑水”斷了聯系。
就拿如今這支從江寧來的八旗兵來說,基本沒有人會滿語,所用也大多數是江寧官話,甚至是更偏一點的“吳語”。
說是八旗兵,都是抬舉他們,充其量就是裝備好一些的江南兵。
而八旗的“世代當兵”制度又保證了這些人的生計,在這樣的情況下,將領想要完全指揮這么一支“大爺兵”可不容易。
要不是還有所謂的“祖宗約束”,沒準這幫家伙連馬都不會騎。
“大人,可否去潛山縣城暫做休整??”
副將姓“李”,名“山通”,是個漢軍旗,此次也是被臨時拼湊進了這支“監軍”隊伍。
薩爾拉喝完葫蘆里的泉水,擦了擦嘴角的水漬,語氣淡然的開口:
“去啥去,那里都是在災民,去了銀子撈不到,還要救濟,咱們爺們兜里可沒有錢!!”
“撫臺大人讓咱們去監軍,咱們就老老實實監軍,要知道撫臺大人出身正黃旗,在京內也有不少人脈,吃罪不得!!”
說完站起身:
“據說山匪抓縣令后,一顆腦袋是三兩,打下縣城后是五兩,要是多打幾個縣城,不得幾十兩一顆,咱們殺他個百八,便比往年都肥了---”
“午后啟程,跟著那群賊殺漢,撿便宜去!!”
李山通跟著開口:
“就怕他等此刻不愿分潤啊!!”
“不愿意,哼----”
薩爾拉鼻息粗獷,眼神如狼的看著前方樹林:
“丟了縣城,已是大罪,若是再得罪我等,怕是腦袋都得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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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鬼天,今個風怎么這么大!!”
“娘的,在這樣,人都吹疲了,還怎么彎弓!!”
騎在大馬上的李山通被山口的大風吹的發須飛舞,雙眼瞇著,怎么也睜不開。
“大人,前方是逆風,這逆風灌進來,人都要吹成麥子了,不如暫避,等風停了再走!!”
李山通雙手遮著口鼻,大聲的對一旁同樣被吹的難受的薩爾拉說道。
后者點了點頭,伸手招呼人馬向后撤。
只不過還未撤出,就聽到山口處傳來一聲:
“來人可是驍騎校大人!!”
風沙之中,出現了一匹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的駑馬,駑馬嘶吼的沖了過來,掀起了一陣拔刀聲。
“下官安慶綠營把總張大膽,我軍于七里外被山匪設伏,山匪人眾,實在打不過,今早探馬來報,說有騎馬大將領兵過路,無奈之下,實在沒有辦法,才來求大人救命---”
“還望大人看在都是官軍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砰砰”的叩頭聲在布滿沙塵的地上響起。
背過風沙的薩爾拉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穿著“號衣”,披著皮甲的男人,嘴角露出不屑:
“一群官兵被山匪追打如此,真是給我大清丟臉!!”
“果然你們這群漢人,還是如此不堪一擊,到頭來還得我八旗健兒給你們擦屁股,真是不知羞!!”
“哈哈----”
一陣陣嘲笑聲在馬背上響起,要不是風沙增大了,沒準聲音還會更大。
“大人,救命,救命!!”
張大膽啥也不說,只是不斷的磕頭求救,引得周圍到處都是鄙夷的目光。
“行了,別叫了,你帶路,我們去去就來!!”
薩爾拉話雖然輕浮,但動作卻一點都不亂,快馬沖出山口的時候,還不忘大喊:
“備弓,備箭,不可輕敵!!”
跑到最前面的張大膽,聽到這話,楞了一下,微微轉頭,眼睛斜看,閃過一絲陰霾,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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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坳處,一隊鐵騎掠過,最前方的不是什么大將,更不是什么勇士,只是個駑馬,可能是著甲的緣故,又有可能是因為這幫江南八旗確實久疏戰陣,騎馬時間長了,就得下馬休整一陣。
七里路,中途在四里的時候,就放慢過速度。
騎在馬背上,依舊套著半甲的薩爾拉瞧著周圍越發密集的山巒,眉頭越發緊皺,看了一眼跟在最后面的“備馬”,拉動韁繩,一聲“吁”叫,頭馬即停。
“披甲!!”
一聲大喝,哪怕是那些耍小心眼的,也只能老老實實批上“全身甲”,重甲披上,倒比剛剛半甲時要更像八旗鐵騎了。
最前面的張大膽這個時候卻是出了聲:
“大人,再往前一里多就是剛剛我說的地方,山匪都是單衣,便是皮甲都沒有,何必興師動眾,以我觀----”
“住口,本將下令,哪有討價還價的道理!!”
薩爾拉厲聲打斷了張大膽的所有借口。
張大膽尷尬的別過腦袋,不再去看。
待等到這幫八旗兵都換上全身甲后,薩爾拉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上了馬,只不過卻是有意放慢了速度。
畢竟山匪都敢沿途襲擊官兵了,他們八旗又不是真“天兵”,誰知道這幫家伙敢不敢對他們下手。
要是下手,想到這里,薩爾拉回過頭看了看隊伍,待看到甲胄和弓箭才放松下來。
畢竟他們這些八旗這些年再怎么退步,靠著祖傳的“弓馬”,打賊寇還是可以的。
想到這里,心里瞬間輕松許多,連麾下戰馬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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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
山崖之上,楊立仁手握長刀,眼皮不斷的跳動,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
“傳令,待山匪進來,立即點燃火油,不得有誤!!”
“可是大人,張兄弟還沒回來呢!!”
聽到這話,楊立仁眉頭倒豎,雙瞳好似猛虎: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更何況山匪猖獗,殘害潛山父老,你等身為潛山人,竟為山匪張目,欲想從賊乎!!”
“不不不---”
“不敢,不敢!!”
“實在不敢啊!!”
幾個剛剛被任命為“潛山民營夫長”的軍官,嚇的連連擺手解釋。
【采用十進制兵制】
看著進來的那匹駑馬,楊立仁眼神透露著不忍,最終還是大喊:
“燒山!!”
“呼呼”幾聲,漫山遍野都有煙霧升起,慢慢的,漸漸有了紅光。
等到這群八旗兵沖進來的時候,剛好燒到“痛快”處。
“快,沖出去,快沖出去!!”
騎在馬背上的薩爾拉不斷的揮舞馬鞭,就在這時,一聲聲“呼呼”聲再次響起,往上一看,到處都是拳頭大的粹石砸下,當場便砸傷了一匹戰馬。
聽著“嗚嗚”的慘鳴,薩爾拉嚇的連連大喊:
“沖出去,沖出去----”
山崖之上,楊立仁望著下方亂了陣型的甲兵,幾次想要拔劍,最終還是克制下來,倒是一旁的一個百夫長疑問的來了一句:
“怎么這些山匪還穿著鎧甲,騎著大馬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楊立仁身上,后者卻是面不改色的說道:
“山匪劫掠縣城,縣衙連練兵用的稻草人都被帶走,你們幾日前練兵時都是木樁,由此可見,山匪貪到何等程度,哎,如果不是這群山匪,事到如今,我們也不過湊出不到三十匹可用之馬---”
“山匪,可恨!!”
“刷”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刀:
“全軍聽令,齊喊蒼天之助,神人之佑,以告慰著山川之靈!!”
七八息后,整個“火焰山”四處響起了帶有鄉音的:
“蒼天之助,神人之佑!!”
好不容易逃出山口的薩爾拉聽著后面傳來的聲響,回身看了看百騎只剩的“七十騎”,眼中含淚,心頭打顫,拔刀厲聲道:
“蒼天,我大清的天,還能讓你們這群畜生亂了!!”
話雖如此,但還是命人加快步伐,繼續沖鋒,畢竟誰也保不準山匪還有什么“詭計”,小小的山匪,不玩“烏合”,玩起“兵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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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上,一支打著“回避”招牌的隊伍正在行進,只不過可能是那位魏縣令的教訓,這次沒有吹喇叭,甚至就連招牌都幾次放下。
“潛山如今怕是短時間難以恢復了,王大人,我等的擔子可是重了!!”
“誰說不是,如今的潛山據說啥都沒有,就連大門都被山匪拆了,哎,這樣下去,我們就算去了潛山,別說撈銀子了,不倒貼就不錯了!!”
“誰說不是,好在如今據說那位許少爺帶著押糧的人馬暫時穩住了局勢,就是不知道這位大少爺把門修好了沒,別到時候我們去了,連門都沒有,那就是一生之恥了!!”
隊伍中的一輛馬車上,兩個被派來接管縣城的六品小官,正在討論著如今潛山的局勢。
“他,一個借著關系上來的愣頭青,懂什么,別到時候咱們去了潛山一看,得,又被這小子刮了一層,連床板都被賣了!!”
其中一個留著濃密胡子的中年官員提起許浩,語氣中就透露著濃濃的不屑以及深深的嫉妒。
“嗯,借父之名,投機取巧之輩,這種人不鬧事就不錯了!!”
另一個瘦高個也是跟著附和,一時間,許浩在他們的嘴里,都成小人了。
“大人,大人,剛剛前面的衙役來報,前面好像是從江寧來的旗勇,正朝咱們這邊而來。”
就在兩人說的盡性的時候,馬車外傳來了一陣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后,瘦高個開口:
“打起招牌,敲響鑼鼓,告訴外面的人,都打起精神,迎接上官!!”
“若有衣衫不整,態度不敬者,從重處置!!”
“是!!”
“令兄,我等待會一同迎接,你看如何??”
馬車內,瘦高個拱手向大胡子。
大胡子緊跟著拱手示意:
“還需準備些銀錢,也好讓其多加庇佑。”
“共攤,共攤----”
瘦高個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只不過可能是“窮怕了”,不斷的重復著剛剛那兩個字,惹的對面的大胡子在心底連罵好幾聲:
“摳門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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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賊,等我抓住這群賊子,一定要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哪怕成功逃了出來,但是薩爾拉依舊不依不饒的罵著這群“不講武德”的山匪。
而在他周圍的這些八旗兵,也都是窩著一肚火,畢竟任誰被經歷剛剛那一次,都得炸毛,更何況他們可是眼睜睜看著后面沒有逃出來的人被石頭砸死的,死前的慘狀,可謂“觸目驚心”,直到現在,依舊難以忘懷。
就在所有人準備去十五里之外的驛站暫做休整的時候,一陣馬蹄聲傳來,打眼一看,又是個穿戴號衣的家伙,上來就是一句:
“我等乃是從安慶府出發接手潛山縣衙的理政官吏,聞大軍路過,特來恭迎----”
“好好好----”
薩爾拉面色泛紅,眼神逐漸起了殺意,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諸位在何處??”
“正在后二里以待,還望大人賞臉!!”
那人直接下馬拜倒磕頭。
薩爾拉還未說話,其身邊的漢軍旗李山通卻是直接撥馬上前,剛到跟前,“刷”的一聲響,鮮血四濺,人頭落地。
“大人,此處乃是平地,正乃報仇之機!!”
李山通擦了擦身上的血,眼神通紅的看向對面的薩爾拉。
薩爾拉冷哼一聲,抓著韁繩,緩緩向前:
“神人相助,今日便要你片甲不留!!”
“速戰!!”
薩爾拉說完,直接抽動馬鞭,戰馬立即四蹄飛奔向前。
身后的騎兵,皆是快馬跟隨,絲毫沒有剛剛逃出來的疲憊,可見此刻他們內心是有多么憤怒,急需發泄。
“大人,馬蹄聲,這是馬蹄聲,快來了!!”
豎起耳朵的衙役回過頭對大胡子提醒。
“快,快,快奏樂!!”
瘦高個跟著招呼起了嗩吶,面鼓。
當“叮叮當當”的節奏聲響起的時候,伴隨著一陣“地雷”,前方陡然煙塵掀起,最先映入眼簾的則是幾個身披重甲的騎士,大胡子高興的喊了一聲:
“下官安慶府六品----”
“嗖!!”
話音未落,短促的破空聲響起,緊隨其后的就是被箭矢釘死在地上的大胡子,以及逃跑時被射中屁股,不斷哀嚎的瘦高個。
“各位軍爺---”
瘦高個剛抬頭叫饒,就見一道快光襲來,光過之后,頭掉了,脖子血管中的熱血不斷飆出。
“殺,全殺了,一個不留!!”
騎在馬上的薩爾拉邊說,邊用長刀砍掉了一個吹手的胳膊,嗩吶直接染血掉落在沙地上。
“哼,欺我等不識音律,這等貨色也敢拿出來騙人!!”
“老子也是吃過見過的!!”
想起當年在江寧將軍府婚宴上聽到的那個據說秦漢時期的編鐘,薩爾拉越看越覺得山匪粗魯,更是不拿他們當正常人,完全就是當傻子。
騙了一回,還想騙第二回!!
七十個全副重甲的騎兵沖擊起來是什么感覺,處于高位手持“火攻神技”的楊立仁沒有看見,遠在潛山縣城“練兵安民”“積蓄實力”的許浩更不知道。
但是這些從安慶來的官吏,此刻卻是真真正正感受到了什么是“大馬”,什么是“騎兵無敵”。
當七十重騎沖擊了數次后,別說人了,就連拉車的駑馬都被砍死好幾匹,一陣風吹過,帶走了數十個冤魂。
當一切結束,只留下了擦刀的莎莎聲,以及戰馬勞累后的鼻息聲。
“賊匪,也有今日!!”
看著地上那些每個都被砍三刀以上的尸體,薩爾拉格外的歡喜,他發誓,此時此刻,是他有生以來,為數不多的高興時刻。
“大人,這里有顆官印。”
親兵從瘦高個衣兜里搜出了一顆小印,快步遞交到了薩爾拉手中。
薩爾拉抓在手中,還未看,先嗤笑一聲:
“匪就是匪,做個官印都不能全套!!”
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卻是凝固了。
只見小印的左側還刻一行小字:
“雪村居士。”
正是安徽巡撫白準泰的雅號。
“大人,大人----”
李山通小心翼翼的開口探尋。
“啪”的一聲,小印落地,隨之而來還有一句話:
“山匪襲殺安慶府官吏,我等來之晚矣,已被賊所害!!”
“后追擊,賊匪狡詐,以火燒山,損三十騎,僥幸逃生,還望見憐---”
薩爾拉轉過頭看著李山通:
“告訴弟兄們,這就是我們今天發生的一切。”
“準備筆墨,我來寫請罪折!!”
李山通楞幾下后,連忙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