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是我留學時遇到的學妹，來自蘇州的美少女，唇紅齒白，眉目清秀，笑如春風撥楊柳，聲如糯米配酥糖，一看就是典型的江南閨女。

李沁雖然只比我小一年，但給人的感覺還是個未諳世事的小女孩，撲閃著阿拉蕾般的大眼睛對這個新環境充滿好奇與新鮮，對所有人都信賴不加防備。

愛這個世界，就好像從沒受過傷害一般。

她剛來不久，就開始跟我打聽有關紀杰的事情。

紀杰是當地留學生圈子的紅人，大連男生，生有北方男生的濃眉大眼，人高馬大，性格又是豪邁不羈，瀟灑風趣，聲音有磁性，氣場強大，為人隨和，不受歡迎才有鬼。

我當然看得出她神色之中的崇拜與歡喜之情，知道姑娘這是芳心萌動了。

雖然我一五一十告知了她有關紀杰的事，也對他多加贊揚，但心里還是有隱隱的擔心與不祥。

紀杰這個人，作為朋友是沒的說，仗義靠譜，豪爽干脆。但要以男朋友的角度來看，我想熟悉他的人都會微笑沉默不語。

他這么拉轟的男子，注定容易成為情種，不僅在中國人的圈子，在日本人及歐美人之間，也是很有人緣。就我所知，他交往過的女孩，差不多都可以開個聯合國會議了。以李沁這初出茅廬的段位，實在是如羊入虎口，叫人擔心。

這使我很尷尬，作為她信任的學長，我似乎應該提醒一下比較好，但作為與紀杰交情不錯的朋友，我又不方便說他閑言。

我只能折中暗示她：“紀杰很有女人緣，你小心別受傷哈?！?

李沁眨著清澈無染的大眼睛，嬌羞地笑著：“認識一下而已嘛，我可沒多想什么，嘿嘿。”

“但愿如此……”我在心中默想。

后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天晚上我去紀杰打工的居酒屋喝酒，隨意打著寒暄。突然紀杰抽空跟我說，“嘿！你是不是出賣我的情報給你那個學妹了哈，怎么老是能碰見她。長得這么可愛，不問號碼都不好意思了?！?

“不愧是你啊，果然出手了。”

“她這個也太明顯了，都快成跟蹤狂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乙膊荒芴溲皇??！奔o杰一邊靠著牛舌頭，一邊不時對客人的呼喚回應。

“你先忙完，晚點咱聊聊?！蔽铱纯幢?，知道他也快下班了。

下班后，我們又換了一家居酒屋閑聊。

“哥們，看你這表情，莫非你喜歡人姑娘？”紀杰一邊給我倒酒，一邊戲謔。

“這倒不是，我是看人單純，也知道你一貫風格，還是想多說一句，最好不要傷害她。”我知道我有點多管閑事，李沁估計恨不得紀杰去勾搭她。

“我盡量吧，如果你喜歡，我絕對發誓不碰；但如果不是，送上門的姑娘，兄弟我可說不準……”

“你這有點太渣了吧！”我假裝在開玩笑地說道，但其實帶了七分的認真。

“我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吧？留學生的感情，本來就是消遣寂寞的多，你也別太較真了。”紀杰跟我干杯，但我停住了酒杯，表示不甚認同。

“那你要我怎么做，每次見到她不理睬，冷言冷語？感情這種度，本來就很難掌控。要是我真喜歡上她了呢，你還不準我談戀愛？”紀杰一口干完，表情認真地看向我。

想想也是，就算不是兩情相悅，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一個局外人插什么嘴。

“唉，你說我管那么多干嗎，我又不是她爹，你們都是成年人了，我無權過問私生活。就當我發神經吧，咱還是聊點別的……”

后來我們去打籃球，我看到李沁拿著飲料毛巾，在一旁為紀杰加油吶喊；

偶爾在路上碰到，也會看到紀杰帶著李沁騎小摩托歡笑而過打招呼的情景；

等到年末大家聚會，兩人搭配著買菜做飯，招呼大伙，儼然已經是耳鬢廝磨的小情侶狀態了。

我看著眾人眼中那饒有趣味的神情，以及一些男生悄悄對我說又要多一只小羊的俏皮話，只有淡淡一笑。

我淡然地看著這一切，再也沒有對他們說過一句多余的話。

直到有一天李沁哭著給我打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那一刻，我已經隱隱猜到，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你永遠不要指望一個浪子會為了誰而改邪歸正回頭是岸。浪子的眼神永遠望著彼岸，除非有一天，彼岸轟然倒塌。

從不喝酒的李沁把我叫到居酒屋，眼睛還是紅紅的，說話沒頭沒腦斷斷續續。

“還是被你說中了，我還是受傷了，昨天我心血來潮做了便當去他家找他，誰知道看到他在家門口跟一個日本女人吻別。其實我早該猜到的，他根本不止我一個女朋友。”

“……”我肚子餓，沒喝酒，點了一份鐵板煎餃、天婦羅與鯛魚燒。她那邊哭哭啼啼，我這邊噗噗唧唧。

“雖然他也跟我說過，跟他在一起會比較沒安全感，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不靠譜的人，但我還是覺得跟他在一起特別開心，特別幸福。”

“嗯……然后呢？”我又點了一份綜合壽司，奇怪我難得胃口這么好。

“我一開始就知道，我跟他，多半是沒有結果，”李沁看我吃得這么香，忍不住也拿了一個金槍魚壽司放進了嘴里，“哦依稀捏（好吃）！”

“既然明知道沒有結果，為什么還要開始和堅持？”我停下嘴，忍不住問她。

李沁抬頭看了會兒天花板，抿著嘴，托著腮，想了一會兒。

“學長你看過《大話西游》嗎？”

“當然。”我說。

“你喜歡朱茵演的紫霞仙子嗎？”

“當然，女神級別的存在?！?

“我也一直很喜歡紫霞仙子，特別是她有一句臺詞。”

“哪一句？”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紫霞最后死前說的那句經典的“我猜中了這開始卻沒猜中這結局”?？墒遣皇恰?

李沁托著腮，眼神望著縹緲的某處，這個神情像極了電影中紫霞的表情。

“是那句，當周星馳扮演的孫悟空對她說：我一直在騙你你知道嗎？紫霞仙子笑笑說：騙就騙吧，就像飛蛾一樣，明知道要受傷，還是會撲到火上……飛蛾就是那么傻！我想，這也是我的態度吧……”

“所以，你就選擇了當撲火的飛蛾，自尋死路？”

“愛情里總得有人當傻瓜。因為有傻瓜傻傻的，才多些純粹與快樂。大家都想做聰明人，那就沒意思了。你說呢？”

我拿著烤串握著酒，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那一刻，似乎紫霞仙子和她合二為一了，我真切地感受到，她內心的喜愛如此干凈簡單，一塵不染。對于別人的感情，只要雙方心甘情愿，我向來都是不多加評論的，這次也是，但我還是忍不住，在內心嘆了一口氣。

李沁給我斟滿酒，舉起酒杯，示意干杯。

“總得有人當飛蛾的吧，那就是我好嘍。”

她擠出一絲清秋楓葉落滿園的笑容，對我綻開憂傷的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