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對面人聞聽這句,卻都哂笑連連,其中那帶頭的竟說道:
“嚯,這老東西還挺土匪的,嘖嘖嘖。”
寶爺爺聞聽,登時明白了來人的身份不是一般賊匪,趕緊用身子擋住泊堯,求情道:
“各位官爺,放孩子條生路可好?有什么帳,你們算在我老兒身上好了。”
“找你算?!我們就是奔著這孩子來的,告訴你,你該著倒霉,給他當(dāng)了墊背的。”
“你們…你們這群賊官,呸!都得不了好下場!二龍…別怕…”
說著,老漢就用手拽了拽身后的小娃,暗示娃娃瞅準(zhǔn)機(jī)會自己去逃命,可當(dāng)那夜中冷月透過層霧,照在寶爺爺身邊時,卻映得老人身后現(xiàn)出對暗金色的眸子,煞似妖魔。
眾賊官剛要亮出兵刃為非作歹,陡然間,金光炸亮,逼得霧氣散開、月華陡然照射下來,忽只見娃娃手中丟了弩子,小手捻起劍指一揮,暗淡的銀梭便從孩兒腰中飛出,好似急電。
梭子掛著勁風(fēng)厲響,在這爺倆周圍轉(zhuǎn)了兩個圈,只濺起滔滔血浪,便有七名賊官如斷木般折在地上,哼都沒哼一聲,那第八個賊人卻被短劍穿了雙膝雙肘,嚎叫著,遲了半步也倒了下去。
“你為啥要?dú)⑽夷兀俊?
“啊……!!!!你!!嗚!!”
聽著殺氣泛濫的孩童冷言質(zhì)問,只把賊子驚得尿了褲子,那賊官見孩子眼中閃著金光朝自己咄咄逼來,手中還引著柄浮空的帶血短劍,立時就想咬開口中蠟丸服毒,卻怎料到又被金目孩兒引劍穿了他的雙腮,只將賊官牙關(guān)撐開。
泊堯小心翼翼,把他口中蠟丸用喚物異術(shù)引出,之后,四齡童冷冷問道:
“說,壞叔叔,你為啥要?dú)⑽遥闳舾嬖V我的話…我這就讓你死…”
幽暗的山林中,這一幕詭異奇景,只把寶爺爺驚得‘庫通’聲坐倒在地上,不敢相信。
待孩子伏在那賊人口邊,聽仔細(xì)了他說的什么,便用小手引著短劍攪爛了那賊的頭顱,之后轉(zhuǎn)過頭去,笑瞇瞇的沖著寶爺爺撒嬌說道:
“爺爺,您千萬別跟我爹娘說這事,回頭他們該不讓我上山打獵了,那我可就沒肉吃咯,求求您了…”
寒暑行云,匆匆三載如流星撕夜而過,鍛危山上,此時正是年尾時節(jié),鐵匠的爐室里也正熱鬧十分。
“人間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四兒,怕不怕吃苦!?”
“不怕!”
一個瞅著約莫三、四歲大且穿著單衣的小孩,蹲在勺爐邊上回道。
火爐邊‘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響聲不斷,飛濺的赤紅屑渣中心,是一塊燒紅的毛鐵。
中年鐵匠正帶著自己大兒子錘煉著鐵塊、脫著渣滓,旁邊的勺爐里還煉著另塊毛鐵,那個‘不怕’的小孩子正堵著窩頭眼兒,加火燒著爐里那些鐵砂。
“爹,我什么時候也能像大哥那樣,給您打下手啊?”
“等你再大點(diǎn)兒的吧,你這么小的個兒,鐵渣崩到眼睛里,可就瞎了。”
“那得多久以后啊?”
“先學(xué)煉毛鐵吧。”
“哦。”孩子滿頭大汗的看著那勺爐,有些意興闌珊。
“大虎,回頭跟爹打好這柄劍,爹拿去,求你煙霞叔叔幫著賣了錢,給你交了考國子學(xué)院的膏火,你好好念書去!”
瀑虎沒有言聲,專心砸打著那塊毛鐵,沒有聽見。
“…咱們家得有個出人頭地的,不能都跟爹這樣,功名只求了一半,只能守一輩子火爐。”
瀑虎還是沒有說什么,仿若那塊鐵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等你考上魁嶸國子學(xué)院,爹就多打些家伙賣了錢,帶你上歐陽家去提親,咱家再窮也讓你把阿晴娶回來。”
虎實(shí)少漢突然一愣,手里大錘掄到半空,停在那里卻沒落下去,瞬即之后,見他眼神黯淡,只說了句:
“爹,咱們先翻羼(辟煉)好這個,等會兒毛鐵該涼了。”
說著,少年漢手中大錘再次輪向燒紅的鐵塊,面色依然蕭肅。
日頭漸落西山,父子倆把那塊翻羼好的白口鐵扔到水里冷結(jié)時,小四也聽著父親的指示鑿開窩頭眼兒,把煉出的廢渣放了出來,接著,大虎又開始和父親錘煉那第二塊毛鐵,這會兒,鐵匠喊道:
“四兒,出去玩會兒吧!沒你事兒了!”
“哦!”
小孩子自己穿上破棉襖、拿著小小的木刀正要去玩兒,忽然,鐵匠鋪的門口走過來個七、八歲大的孩子,他披散著頭發(fā),身上穿著補(bǔ)丁摞補(bǔ)丁的黑布棉襖,腳下棉鞋都露了腳趾頭,孩子手里提著個竹籃,滿頭是血的往里走來。
“哥!”小四撲到哥哥懷里,摸著他頭上的血,喊道:“爹,哥哥的頭上流了好多血!!”
屋里鐵匠聽見了,趕緊把毛鐵鉗到爐里繼續(xù)燒著,轉(zhuǎn)身去看看二子泊堯出了什么事情。他跑出爐室大門,只見泊堯領(lǐng)著弟弟迎了過來,半大小子放下手中竹籃,從懷里掏出個破布包,打開來,笑嘻嘻的捧到父親面前,里面竟是十幾兩碎銀。
“唉,孩子。”鐵匠接過兒子手中的銀兩,心中百感交集。
“我去山上又打著了狍子,換了好多錢,正好給大哥念書用。”泊堯笑道。
“二龍…”大虎沖過來,把弟弟抱在懷里,含著淚問道:“你頭上的傷是怎么弄得,告訴我!”
“沒事兒,就是有人想搶我的錢,我和他們打了一架,他們比我好不到哪兒去,嘿嘿~”
“是我沒用…,是我沒用…”大虎蹲在弟弟身前,低著頭念叨著。
“哥,你幫著爹把我們幾個拉扯到這么大了,怎么會沒用!…對了,老疙瘩,你看這是什么!”泊堯說著從懷里又掏出個細(xì)白面的豆沙包來,沖著小不點(diǎn)兒搖晃著,那個點(diǎn)著紅點(diǎn)兒的豆包還冒著騰騰熱氣。
“好吃噠!”小四接過那豆包來就往嘴里塞,結(jié)果燙著了,可孩子還是不撒嘴,死死咬著那豆包。
“哈哈,饞鬼!”泊堯見狀笑著,捋起了弟弟頭上的沖天錐,全沒把自己頭上的傷當(dāng)回事。
“大虎,帶著弟弟們進(jìn)屋吧,等會兒咱們再翻羼那毛鐵,過來陪爹喝倆盅。”
父子四人進(jìn)了屋,鐵匠打開自釀的私酒壇子,倒出一壺擺在炕桌上,把小四摟到身前問道:“想不想你娘?”
“不想!”小四脫口而出。
“臭小子,凈胡說!”鐵匠捏了兒子的鼻子頭一把,接著問泊堯道:“二龍,最近你娘在山下過得怎么樣?”
“嗯,好得很,娘把小飐打扮得跟個丫頭似的,您放心好了…哎呦,大哥,別弄了,回頭自己就好了。”孩子這會兒被大哥捉住,哥哥正用酒擦拭著他頭上的血跡。
“好個屁,自己怎么能好得了!”說罷大虎趕緊拿出金瘡藥來,撒在弟弟額頭那處傷口上,又用布帶把弟弟額頭纏好扎緊。
“哥,你這么弄,回頭娘該問我怎么回事兒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大虎急道。
“二哥,我沒吃夠…”小四此時打著岔,他把那個豆沙包吃了個干凈,手指頭都吸唆過了幾遍。
“你看這是什么,嘿嘿!”泊堯說著又從懷里變出個豆沙包來,笑道:“就知道你小子沒夠,要了還想要,早給你留好了!”
“謝謝哥!”小四接過豆包剛要下口,忽然問道:“哥哥,…這個是不是該留給小飐啊?”
“不給他留!他有娘那么疼他,還缺什么!你只管自己吃了,吃完,哥再給你買!”二龍突然有些惱了。
“哥哥生氣了…”小四突然感到了什么不對。
娃娃盯著泊堯瞅的時候,那孩子臉色卻瞬即又變得溫和起來,等包好了頭,泊堯拉著大哥坐到炕上,給他大哥倒上酒,從籃子里拿出包五香花生米,倒在盤中,沖著大家嘿嘿傻樂。
“你小子長大以后,肯定變成個土財主。”大虎念叨著。
“二龍,你娘還咬著那事兒不放么?”鐵匠吃了個花生米、呷了口酒問道。
“嗯,娘的意思還是叫您把‘鳳金’和‘螭虎’賣了,要不,娘還是自己住山下。”
“唉…”鐵匠又呷了口酒嘆道。
大虎愁道:“不能賣啊…,那是爹的命,賣了爹受不了…”
鐵匠問道:“二龍,你聰明,要你看呢,爹該不該賣了這‘鳳金’和‘螭虎’?”
孩子面沉似水,想了又想,抬眼道:“您要是還能鍛得出來,就賣;要是鍛不出來,就留下。”
“…這可說不好,雖然鍛冶的法子我精熟的很,可這鐵料卻不見得能湊齊,更還需天時地利,造煉‘螭虎’已是不易,那柄‘鳳金’里面更附著‘鬼車’的妖魂,豈能隨便再造,難吶……”
鐵匠說完沉默如斯,身前青瓷杯里的酒水仿佛一片湖泊,它照得出天色,卻照不出鐵匠心里的苦愁。
金鳳尤喝了眼前杯中濁酒,沉思片刻,忽然接著念叨起來:
“我跟你們師伯走得不是一路經(jīng),你們龍?zhí)煵^承了‘鼎福莊’的掌門當(dāng)家,必須把祖宗的家業(yè)傳下去,所以做東西不溫不火,只要把手藝接下來就好;…
…我?guī)煹堋⒛銈兙笌熓澹俏覀內(nèi)齻€里天賦最好的,可他那人為情能拋得一切,自打娶了你們芫芫嬸子,便再也不過問這鍛冶之事,只管救助貧苦邊民,本家工法也就那么荒廢了;…
…我則不是,你們要知道那魔國鍛冶之法高超,直逼我天朝,我不過是想讓咱們的工法能更上一層樓而已…
…卻不曾想自從做出這兩柄神兵后,運(yùn)道反而變差,越來越混不下去,他們有人逼著我把這兩柄神器賣出去,斷了我鉆研這鍛冶新法的路子。我不想從了他們,結(jié)果我這日子越過越苦,連累你們啦!也許你們娘親說得對,賣了就賣了,一賣百了。唉…”
“爹…”大虎看著爹爹如此哀傷,心里也跟著難受至極,卻不知該做些什么。
泊堯倒是眼珠一轉(zhuǎn)道:
“爹,聽了您剛才說的,我踅摸著,您要是賣了這兩柄大刀,咱們反倒是要把命都丟了!”泊堯突然口出奇論,驚得他大哥、父親都愣在那里。
大虎不解問道:“為何呢?二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