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忽然大聲喊叫,隨他這么一喊,巷子里的百姓都從門里跑了出來,百姓抬眼看去,卻看到兩個氓棍攔著小子和姑娘正在作惡,地上竟還躺著另外三個。一時間,百姓都愣在那里,有的男人拿著棒子出來想管,卻被身邊女人攔了回去。
“大哥,這么多人,咱們跑吧?”氓棍爪牙神色慌張的問那肥碩的惡霸。
“大哥,再不走,等會兒衙差來了,咱們就走不了了!”那爪牙見頭頭沒發話,又提了個醒。
“滾一邊去,讓我來,這么朵鮮花,怎么能就這么放了!!”
說著,惡霸沖了上來,便要去捉阿靜。
“快往人多的地方跑,我攔住他…”小乙突然沖阿靜小聲嘀咕了句。
小女孩聞聽愣了下,咬著嘴唇若有所思的望了憨子一眼,便突然轉身往巷子另頭跑去。憨子見女孩已走,便放手沖向了那兩人。
這下,倒讓那話多的氓棍爪牙沒反應過來,只有那肥碩惡霸沖了上去,他一把抓住了小乙的胸前衣襟,緊跟著一個炮拳便砸向了憨子,小乙擰身堪堪躲過,起腳踢向那賊人襠下,結果正中要害,惡霸身上突然軟了,憨子抓準時機,抬肘便往惡霸眼睛上砸去,肘尖打中那人眼珠時,只聽見那惡賊瘋了般嚎叫道:
“我弄死你啊!!”
惡霸眼中流著血、吼叫著,瞬間,小乙身上就挨了連連幾通炮拳,多虧他護著腦袋,才沒被那惡霸擊倒,等那人沒力了,憨子瞅準對方期、章二門和乳中幾處大穴,用上了他師父官谷教的靈龜八法打穴手,便釋手攻伐,一番擊打,那惡霸幾乎疼得喘不上氣,但他皮糙肉厚,小乙力道又不能透進,功效便小了許多。
兩邊都無力時,小阿靜突然返了回來,手中還拿著把菜刀。女孩見小乙已經癱軟在墻邊,便跑過去,唬著那些惡人,之后抓住憨子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架著他轉身便跑。
可他倆還沒跑幾步,女孩便給那氓棍爪牙捉住了胳膊,惡霸又沖上來給小乙頭上補了一記重拳。
“老子‘震南城’,今兒要宰人!!老子看哪個敢管!”
見小乙倒下,惡霸沒了顧忌,拔出腰上玉柄鬼首短刀,上前捉住阿靜,就挑開了她的衣裳下手猥褻。
阿靜死命掙扎,絕望的呼喊,可這會兒,周圍的百姓聞聽‘震南城’的名號,卻沒一個站出來救助這兩個孩兒,都只是靜靜的看著,眾人面上露出究詰神色,大多數人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此時,受了傷的憨子斜躺在地上,使勁倒著氣,抬眼看著那些倒地的賊人頸中、胸前紋繡的惡鬼頭面,他腦海中突然現出當年大戰時,戰場那凄厲的景象,滿眼都是倒斃的死尸,血腥氣沖灌著腦腔,人好若是肉團般和妖魔攪拌在一起,無法分開,人們死時絕望的呼嚎憑地貫空,聽著叫人撕心裂肺,就如現在一般,撕心裂肺。
憨子咬了咬牙,用肩膀頂住墻壁,喘足了最后一口氣,沖著周圍的百姓無力的念道:
“幫幫我,求你們幫幫我…”
言罷,卻聽不到任何回應的聲音,看不見一個人仗義相助。
小乙正要昏厥倒下,霎時,一道黑紅晶亮的毫光從他眼中涌漲溢出,閃著波芒,吐納之間,那只雪山里駐藏著的魔物再次踱出洞來,滿腔洋溢著嗜殺之氣,憨子像變了個人,一拳掄去,就把靠著的墻壁轟擊塌陷,邪笑著看準獵物,瞬即,便將手爪無情的嵌入了對頭肩膀,牙齒也啃噬起了那脆弱的脖頸。
‘它’身上彌漫出的血腥氣癲亂躁狂,此刻,便將周圍所有人的心膽刺成了篩子。
一番搏殺,當腳步蹣跚的氓棍們抬著惡霸奪路而逃時,那惡霸只剩了半口氣,鎖骨上邊穿了幾個窟窿,脖頸上被啃噬的裂口腥紅,冒出大股鮮血,賊人兩只眼睛全都瞎了。小子則滿臉血污的戳在巷道中央,直到那眾惡人不見了影蹤,他才撿起玉首短刀,緊握著癱倒在地,人事不知。
這會兒,小阿靜把被剝落的衣服拉上肩頭,抽泣著走過來,伏在他身邊,哭成了個淚人。
街巷前后圍觀的路人,看著倒在地上的小乙,眾人仿若見到從山上跑下來的野獸,隨阿靜怎么呼救,都沒人敢上前來管。
阿靜此時,心中充滿了無望,卻沒有辦法,只能撥開小乙的亂發,撫摸著他的臉,呼喚著他的名字,憨子卻沒有任何動靜,見他這樣,女孩的心仿佛死了一般。
直到半晌之后,學堂老先生的家人帶著巡街的衙差,出現在女孩面前,她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小乙這一昏就是數個時辰,半夜醒來,憨子只覺天旋地轉,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自己躺在官谷家的客房里,望著床邊的身影看了三看,才認清那是師父官谷。大醫守在他身旁,手握短刀,小阿靜正坐在不遠處的長凳上,趴在桌前睡得正香。
“這哪兒是‘玉食人’,這是人吃人啊……”
大醫看著阿靜帶回來那玉柄短刀上的刻字,不禁哀嘆,見孩兒醒了,官谷臉上顯出不常見的神色,有些憤恨的嘀咕道:
“今天這事,不賴你,是我大意了,不該放著你們倆個小孩兒自己出去。你護著阿靜,師父謝謝你了。”
“我該做的,…您不用謝我……”小乙有氣無力念道。
“看來有人想試試你是不是恢復如常了啊!是有人想你了…”官谷無奈調笑叨念著,放下刀,又抄起藥杵,搗起了草藥。
“…師父,我給您惹麻煩了。”憨子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讓阿靜差點兒受了害,心中有些愧疚。
“我不怕麻煩,不賴你,敢惹我,他們膽子也大了點兒。”閻王恨狠狠道。
“都是因為您救了我…”憨子說出了他以為的事中因由。
“我想救誰就救誰,誰也管不著我。”官谷使勁搗了幾下藥杵,聲音并不大的念道。
“……”小乙不知該說什么好了,只覺得頭昏。
“小子,…師父求你一事成不?”官谷忽然話頭一轉,停了手中藥杵。
“您說。”憨子不知他要求自己什么,不過隱隱覺得師父要說些不好的事。
“我這丫頭好像是看上你了,你也應該覺得出來…”官谷無奈笑了笑,淡淡說道。
“嗯…師父您說后面的事吧。”小乙覺出官谷想要說什么,便也不在這事上與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多繞。
“我就這么一個丫頭,這孩子命苦,她親娘死得早…我照顧不好她,我只想丫頭長大之后,過平平靜靜的生活。”大醫有些蒼涼的說著心事。
“嗯,我懂。”小乙轉過目光來,望著床帳頂上吊著的那個阿靜給自己折的紙鶴,有些不舍。
“別怪師父。”官谷恨了恨心,奮力搗著的草藥,眼中惆悵萬分。
“您救我性命,我如何能因為這點小事兒憑生怨氣,…況且站在您的位置上看來,也確實如此,…要是我,也會做同樣的抉擇。”小乙推己及人,一瞬間似不是這個年紀的孩兒。
“你小子倒是機靈。”官谷搖了搖頭,手中漸歇,他恨不得小乙不要這么懂事。
“我才不機靈,從小我娘就說我蠢得很。嘿嘿…”憨子無力笑道。
“師父謝謝你了。”官谷摸了他腦袋一把,長出口氣。
“以后我只把阿靜當妹妹就好,我多了個妹妹應該開心才是。”小乙說著無奈笑笑。
“那你好好養著,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我和阿靜說。”大醫說著拍了拍小子的肩膀,站起身來就要離去。
“師父…”小乙突然叫住了他。
“嗯,啥事兒?”官谷有些疲累的回頭望著他。
“您寫信叫我爹來,把我接走吧,…我該回去了,這房安城我待不住了…”憨子咬了咬牙,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別怕,孩子,房安通判喬大人,是我老友,你這是為民除害…”
“是我連累阿靜了,…我現下實在無能,…護不住她……”
官谷聽聞小子如此說,一時無語,倒有些回不過神,轉頭看著小乙,雙唇顫巍巍的張了又合,抬手去捏雙眉,手里卻還拿著藥杵,見藥屑沾到臉上,皺了皺眉,把那藥杵扔進了搗子里,回身望著自己閨女,竟然濕了眼睛。
“還有,在這房安城里,我現在覺得自己像只野獸…不像是人…”小乙閉上眼,淡淡說道。
“……”大醫眼神一滯,搖了搖頭,眼中閃出些許淚光。
“求您了。”憨子睜開眼,話說得沒甚力氣,卻很篤定。
“…好吧…好吧…”他瘦弱的師父聲音有些顫抖,隱隱不舍。
“先別跟小阿靜說啊…”小乙又給師父提了個醒,倆人目光交匯,都是笑了笑,之后轉眼去,俱都望著那個睡得正酣的小丫頭。
十天后,正是入了臘月的時候,金鳳尤再次踏入了官大夫家的院子,他抬眼就看見兒子正生龍活虎的幫忙收拾著草藥,鐵匠眼中安慰的神色如這冬日暖陽般燦爛,堅如磐石的心也頓時軟了下來。
兩邊告別之時,小阿靜卻不在家,這會兒,學堂里剛放完授衣假重新開了課讀,她正坐在學堂里,高興的念著詩書,想著好事。
因為她剛求過爹爹和學堂的先生,要小乙跟她一起念學,她還轟走坐在身邊那個老是流著鼻涕的小子,等過了年,讓小乙來自己身邊坐,女孩給他備好了自己去年換下來的那方心愛的舊石硯,前天還特意去筆墨坊買了只新扎的狼毫小紅毛。
但這回,那憨子卻要讓她失望了。
“等我有一天,活過來了,我會回來的…”小乙有些神傷的念叨著。
官谷沒有說話,只是給他帶上了自己新調配出來的藥方和十副方劑,外加一摞醫書和小乙奪來的‘玉食人’,師父似悲似喜的笑了笑,然后使勁抱了抱他。
于是,小子帶走了阿靜送他那方用過的石硯和新買的毛筆,還有那只紙鶴,且留下了一柄包著鹿皮鞘室的短劍,他托官谷送與師伯‘天乙散人’,那柄短劍下,還壓著張寫滿丑字的字條,言辭蕭蕭:
“劍長一尺五寸,劍裝雖顯粗鄙,
劍身卻造鍛精強,
韌如不屈傲骨,利若剽疾風嘶,
暗隱寒山紋,
又落冰點幢幢,
肌似肅山宵雪、禁海滄浪,
望之頓覺心落冰芒、紅塵悵惘。
寶器殺意雖濃,
卻悲苦憫宥,
不忘初心稚良。
登一等甲級,銘作---
‘苦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