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谷縣的申狀來得急,陳文昭草草看了一眼就發現問題所在。
本縣都頭斗殺大戶,案情清晰明了,證據確鑿充分,似乎沒有州府提審的必要。
可陽谷縣偏偏就上報了。
難道另有隱情?
是殺人者有背景還是被殺者不簡單?
再往下看,陳文昭發現了一絲端倪。
申狀上的文字雖然隱晦,卻還是有意無意的偏袒那行兇者。
“一個小小的都頭......”陳文昭揪著胡子,直到杯盞里的茶放涼了也沒想出頭緒來。
正抓耳撓腮的時候,府衙屬官錄事敲門求見。
陳文昭招手道:“你來得正好,老夫這正好有個棘手的案子?!?
錄事抱拳道:“老公祖,小人正是為這案子而來?!?
“哦?”陳文昭一臉驚訝,遲疑道:“莫非這案子真有門道?!?
錄事道:“好教老公祖得知,隨著陽谷縣押解嫌犯的隊伍中,來了個特別的人,聽說是嫌犯武都頭的結義兄長?!?
“什么特別的人,還不快說來。”陳文昭心中不滿,佯怒瞪過去。
錄事不敢賣關子,當即說道:“花榮,花良卿?!?
陳文昭從座位上站起來,背手踱了幾步,自言自語道:“這個名字,老夫好像聽過?!?
“此人最近風頭正勁,老公祖聽過倒也不奇怪?!变浭缕沉艘谎郯干系谋K,眼里帶著幾分艷羨,繼續道:“老公祖喝的新式茶,就是這位花良卿的手筆?!?
“原來是他!”陳文昭猛地頓住腳步,隨即苦笑道道:“看來老夫不得不關照一下了?!?
錄事附和道:“老公祖英明,這花良卿得嘉王看重,二十一歲獲封景福殿使,濟州刺史,注定是要青云直上的。如今結個善緣,正是應當。”
“非也!”陳文昭神秘的搖搖頭,嘴角微微抿起,似笑非笑道:“本朝宗室不干政,太子之位已成定論,嘉王雖得官家寵愛,卻也插手不到地方,老夫要賣花良卿個面子,另有原因?!?
錄事一臉驚訝,好奇道:“小人愚鈍!”
陳文昭朝門外瞧了瞧,確定無人靠近,這才壓低聲音道:“你不知情也正常,便是老夫也是偶然得知。天下人都以為花良卿得嘉王青眼,才獲封高位,鮮有人知是公相的意思?!?
“這......”錄事一臉駭然,舌頭都有些打結,瞪大眼睛磕磕巴巴的說道:“竟是那位的意思?如此說來,花良卿也是蔡黨......”
黨字只說出一半,錄事便自知失言。
這兩個字可不是什么光彩的字眼兒。
在民間只怕要人人喊打。
更何況當面的老公祖便是蔡黨中人。
此舉頗有當著瘸子說短話的意思。
陳文昭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握拳放到嘴邊咳嗽一聲道:“無妨,只要老夫行得正,站得直,一心為公,蔡黨童黨又有什么要緊?”
“老公祖所言極是,小人受教?!变浭滦睦锼闪艘豢跉?,小心翼翼的請示道:“既如此,老公祖可要提前見一見那花良卿?”
陳文昭卻遲疑了,頗為為難的看著錄事,問道:“此時私會花良卿,傳出去只怕要讓人置喙,說老夫徇私?!?
“此言差矣!大大的差矣!”錄事板著臉,嘴角卻露出笑意,恭維道:“老公祖一顆公心,何懼閑言碎語?亂嚼舌根的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極!若非你提醒,老夫險些自誤?!标愇恼奄澰S的看著錄事,感慨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當真是至理名言?!?
“老公祖英明,圣賢之言總錯不了?!变浭仑堁笆?,側著身子,諂笑道:“那小人便替老公祖跑一趟?”
陳文昭矜持的點點頭,只說了一個字:“善!”
天已經蒙蒙亮,花榮正埋案苦讀,惡補《宋刑統》。
說來也荒誕,在古代封建王朝中,北宋政治經濟難有出其右者,可這律法系統卻一言難盡。
宋朝沒有自己的法典。
《宋刑統》幾乎是《唐律》的復制粘貼,除了個別需要避諱的字眼兒,內容基本和《唐律》一致。
放到一千年后,《宋刑統》肯定過不了調色盤。
故此翻閱自太祖以來的卷宗,才多有那些讓人拍手叫絕的法外容情案例。
鐵口直斷的包龍圖,便是其中集大成者。
不過這種局面,對花榮來說又是一個利好。
律法越是不完善,可操作的空間就越大。
只要摸準了知府的喜好,翻案的可能性極大。
剛喝了醒神茶,石頭便進來稟報:“將軍,府衙來人,老公祖有請!”
花榮的困意瞬間散了七七八八。
“陳昭文請我?”花榮一頭霧水,自己跟陳昭文素昧平生,如何來的請字?
前文說過,宋朝官職分離,知府的品級并不固定。
但大多在五六品之間。
東京知府則由三四品官員出任。
品級高低,不看差遣,要看寄祿官。
話說回來,陳文昭的品級再不濟也跟自己不相上下,更何況對方是文官,又是知府這種實權派,不知道要甩出他這個空架子將軍幾十條街。
別說陳文昭朝他示好。
現實是花榮想向陳文昭示好都找不到門路。
心里盤算著,卻也沒耽誤行動。
既是知府有請,必須要去,還不能耽擱。
否則就是不識抬舉,更何況現還是自己有求于對方。
錄事只見門里走出一名俊俏的少年郎,心里喝了聲彩,臉色更和善了幾分。
“可是花將軍當面?”
宰相門前七品官,花榮不敢小瞧眼前這人,當即抱拳道:“正是在下,還未請教大人貴姓高名!”
“小的賤姓孫,花將軍請上轎,我家老爺恭候多時了?!?
看對方不愿多言,花榮心中明悟,便鉆進了轎子。
七拐八拐,軟轎停在府衙后門,花榮心中驚訝。
他可不是官場小白。
迎來送往時,能走大門的尊貴有余,卻失了親密。
而走后門或者小門,才是表示親近。
稀里糊涂的進了后門,只見門里站著一位須發半白滿面紅光的老頭。
花榮見了對方的紅袍,心知這應該就是知府陳文昭了。
“老公祖折煞在下了,花榮何德何能......”
花榮才蹲到一半,陳文昭便伸手架住,擺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卻笑呵呵的責怪道:“良卿是自己人,何必見外?”
自己人?
花榮此時腦門上的問號比陳文昭臉上的皺紋都多。
娘的!我也成了蔡黨?